难得的是，这两部纪录片把沉重的历史拍出了爽感

这是个慌乱的5月。

不是在解弹窗的申请中，就是在防弹窗的核酸中。不是在封控和管控中，就是在不安的防控中。不是在安安静静居家办公中，就是在躲避电子网格的腾挪中。

还有一种选择：宅家追剧。五一期间新剧极大丰富，高质量或者高话题的作品有多部。但还是填不满接踵而来的大把时间，于是又出现了剧荒。

剧荒时刻就看纪录片。之前我已经分两次介绍了8部历史纪录片（点蓝字回顾：part1、part2），加上今天这两部，就是我心目中的TOP10。

历史往往是残酷血腥的，经过隔世的转化和记录，我们能感知到的，一方面是以史为鉴的沉重，另一方面是史如活剧的“爽感”。

《喋血长平》：比剧情片还好看

有人说，历史纪录片领域，《河西走廊》和《喋血长平》是一时瑜亮。把两部都看完了，我也好有一比，它们是纪录片领域的金庸和古龙。

《河西走廊》内功深厚，端方中正。叙事如长江大河，沿途风景美不胜收。《喋血长平》剑走偏锋，屡出奇兵。叙事如湍流飞瀑，险象环生。

说得再具体一些：《河西走廊》是半部中国史，一条咽喉要道写尽中华文明的秘奥；《喋血长平》是钩沉一段公案，将种种匪夷所思处用事实和常识融通。

《河西走廊》用了情景还原写微观，地图叙事写宏观，学术味道很浓，又不枯燥，始终行驶在纪录片的主航道上。

《喋血长平》几乎就是一部剧情片，用悬念钩住注意力，用音乐和动效渲染气氛，用人物塑造加强表现力。当然也用了实地踏勘、动画示意和专家访谈来确保历史感。

简单回溯一下这个被惊奇和血腥包裹着的长平之战。

战国后期，秦国攻韩，欲取上党。韩国为了拉赵为盟，以上党地区为赠。当时的山东六国中，唯有赵国能与秦国掰掰手腕。

谨慎的赵惠文王去世，年轻的赵孝成王继位。年轻人总是急着证明自己，用自己的班底，建自己的功业。面对这块带着“毒丸”的肥肉，赵孝成王不与廉颇、蔺相如商量，而是问计于本家的两位叔叔。

赵豹主张拒绝。赵胜主张吃下。贪功的赵孝成王选择了吃肉。于是，秦国和赵国成了敌国，在上党地区交兵。接下来的故事广为人知：

首任赵国主帅廉颇坚守不出，秦军强攻不成，只能用反间计。赵孝成王换上赵括为帅，而秦昭襄王也偷偷派白起替代王龁为帅。白起诱敌深入，将赵军包了饺子。

这个过程被《喋血长平》交代得十分清楚。为什么40万人能围住45万人？因为白起有效利用了山川之险。

之前，廉颇丢空仓岭防线，向东败退，秦军进驻。廉颇退守丹朱岭，铸成铜墙铁壁。如果以守为主，任秦军骁勇，也不能东进分毫。

可是相持日久，国民经济吃不消。赵孝成王要求速战速决，赵括也想一战成名，于是全军出击，进入空仓岭和丹朱岭之间的长平。

秦军出奇兵走太行道，绕到赵军后方夺取了防守空虚的丹朱岭。这一下，赵军往前是坚不可摧的空仓岭阵地，往后是自己修筑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丹朱岭阵地。其他出口也全被堵死。外围援兵也被秦昭襄王派出的援军“遮绝”。

赵军强悍。兜里还有些干粮，营寨旁还有水源。他们坚持了46天，直到完全丧失战斗力。然后，著名的“坑杀四十万赵军”发生了。具体数字有争议，但大规模屠杀一定是有的。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惨绝人寰的事？大环境来说，那时没有基于人道主义的“战争法”，甚至也又没有“杀降不祥”的软约束。而且秦军还有根据斩首数量论功的传统。具体而言，白起担心“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赵卒反复，非尽杀之，恐为乱”。

《喋血长平》把史实分说明白，让故事引人入胜，还勾勒了鲜明的人物形象。

纪录片通常重史事不重人，重状态不重戏，重动作不重脸，因为人脸太过具体了有以虚害实的嫌疑。《喋血长平》则大大地向前迈进了一步，看完这部纪录片，白起、赵括和赵孝成王的脸挥之不去。

电视剧往往有把主人公高大化的倾向，《大秦帝国3》里的白起就是悲情英雄。戏剧的文艺属性决定了，创作者先信了才能取信于观众，创作者先爱上人物了才能感染观众。零度叙事和审判叙事都不适合影视作品。

《喋血长平》没有这层顾虑，它也不需要观众爱上白起。所以这个白起是“人屠”的形象。有资料说，战国交兵一共杀人200万，白起一人就杀了100万。此人无愧战神之名，也最终遭到了报应。

所以，《喋血长平》里的白起（张振福 饰），既不是王学兵黑而精壮的样子，也不是邢佳栋铁汉柔情的样子，而是个面相阴沉的“糟老头子”。

为什么面无表情？可以理解为杀人太多，只有弈棋人的胜负心，而无大英雄的悲悯心。也可以理解为心计太深，老猎人下套不动声色。当然也可能是史料阙如，编导不能人为地给他增加表情。

不过，有两处是明显的戏剧化叙事。白起出场时坐在马车上，黑衣遮脸，长剑在腰。他急速走进营帐，掀去帽子，露出一张苍老的脸。气氛拉满，秦王秘密起用白起，一场杀戮就此开启。

还有就是围堵赵军的命令下达后，白起面色凶悍地吃鸡。不是枪战游戏的那个吃鸡，就是大口地吃一只整鸡。意思再明白不过，秦为刀俎，赵为鱼肉，瓮中捉鳖，结果再无悬念。

赵孝成王（李思橙 饰）就是年轻识浅的代名词。他的眼里有光，胸中无计。他的神态犹疑，选择盲目。他要顾及全国一盘棋，又在关键处犯下错误。他只相信赵氏族人，不能广纳贤才。他不会用人，但用错了也不赶尽杀绝。

在一个非干才不能自保的时代，他只是个普通人。赵国的元气断送在他手里，但他还是打赢了长平之战不久后的邯郸保卫战，没有让赵国在他手里灭亡。

廉颇（全保军 饰）老而弥坚，一捧花白胡须，一副坚定神气。可他受不得气，与上司和同僚的相处，栽花少，种刺多，关键时刻失去权柄，误了自家前程，也害了赵国军民。

赵括（张德明 饰）纸上谈兵，一脸轻狂浮躁，一派作死气质。他和马谡已经成为不堪大用的千年笑柄，无须再加鞭挞。他保留了最后一丝荣光：作为军人战死沙场。

白起奸诈歹毒，赵孝成王志大才疏，廉颇高战力低情商，赵括低战力低情商，演员的气质对，表演也对。这个纪录片的选角，比很多影视剧都精准。

《喋血长平》是央视出品的4集纪录片，刘元是总导演，同时也是两个撰稿之一，应该可以视为最核心的创作者。2017年2月在CCTV9播出，随即声名鹊起，广为传播。

《大唐帝陵》：动画版的宫斗剧

《大唐帝陵》是一部动画历史纪录片。不是讲述动画的历史，而是用动画讲述唐代历史。说是有20集，目前只有10集，2020年7月28日在央视纪录频道开播。陕西出品，总导演王威。

纪录片喜欢用真人和实物搞情景再现，但因为制作成本所限，往往请不到优秀演员，也还原不了历史场景，常有力不从心之感。

动画纪录片的好处就是，想象力不管有多远，画面都能跟得上。千军万马，血流成河，没问题。宫闱秘事，暗室奇谋，可想象。高矮胖瘦，美丑黑白，任你选。这就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酣畅感，这就尽可能地保障了影像叙事的完整性。

汉唐都定都长安，帝王陵寝都建在了长安的北侧。所区别者，汉家天子长眠平原，唐代帝陵依山而建。托名“帝陵”，前10集主要讲了李渊、李世民、李治、武则天、李显、李旦六位君王的故事。

李渊是一位被严重低估的帝王。大概是因为李世民的光芒太过耀眼，他前面的李渊和他后面的李治，都被映衬成了“无能之辈”。实际上，开国皇帝没有软的，第三代君王通常也能继父祖之遗烈。

李渊出身关陇集团（鲜卑贵族和汉人豪强组成的贵族集团），西魏、北周、隋、唐四个王朝的皇帝都出自这个集团。

唐高祖李渊

隋末大乱，镇守晋阳的李渊虽与隋炀帝杨广是表兄弟，也起了不臣之心，意图乘虚进占长安。但他有后顾之忧。

中国北方，在漫长岁月里经历了匈奴、鲜卑、柔然、突厥四大游牧民族的更替。隋唐之际，突厥强盛。

李渊害怕被突厥端了老巢，就修书一封，卑词恳求可汗不要搞事，他攻占长安后可以多多进贡。可汗信以为真，还给他送来马匹助战。李渊这才放心西进，一路上封官许愿，顺利地夺取长安，代隋而立。

隋末反王四起，为什么是李渊开创的唐朝统一了天下？这里头有李渊审时度势和长袖善舞之功，当然也有秦王李世民东挡西杀之功。简单说来，大唐江山是他们父子二人共同缔造的。

李渊晚年的最大苦恼，是关陇集团的代表李建成和功勋集团的代表李世民的夺位之争。他想尽办法平衡两方势力，甚至想着把天下一分为二，一半给世民，一半给建成。终究还是没能阻止兄弟相残的悲剧。

玄武门之变，是李渊心中难以愈合的伤口。未几，他禅位于新太子李世民，又当了9年太上皇后去世，葬于献陵。献陵规制仿照东汉开国皇帝刘秀，高六丈。不及刘邦陵墓的九丈之高，也不寒碜。

唐太宗李世民

唐太宗李世民的英明神武自不必说，死后葬于昭陵。昭陵六骏（“拳毛騧”“什伐赤”“白蹄乌”“特勒骠”“青骓”“飒露紫”），是戎马半生的李世民的坐骑。唐贞观10年，昭陵北司马门内立起6块大型浮雕石刻，纪念这些宝马良驹。

唐太宗对内荡涤烟尘，扫平反王。对外横扫东西突厥，当上天可汗。大唐帝国在他治下蒸蒸日上。

但玄武门之变一样是他的梦魇，他甚至说过自己“26岁时已死”的话。长孙皇后盛年离世，又给他以重大的打击。亲情留不住，爱情也留不住，那就好好干活儿吧，留下不世功业。

李世民开了很不好的夺位先河，唐王朝的帝位交接从此血雨腥风。他和长孙皇后的三个儿子，老大李承乾和老二李泰先后被废，最后是老三李治在舅爷长孙无忌的支持下登上了帝位。

李治和武则天

唐高宗李治也是严重被低估的帝王。他开了“二圣临朝”的局面，一手把武则天培养成政治接班人。大唐289年的历史中，生生夹进了一个武周王朝。后世的读书人最恨牝鸡司晨和乾纲不振，在妖魔化武则天的同时，也把李治描摹得懦弱无能。

事实不是这样。李治敢于接先帝的女人武才人回宫，力排众议把她推上皇后之位；又联合执掌兵权的李勣，将独断专行的长孙无忌拿下，取得君权和相权之争的胜利。这哪里是昏君所能为？才干和胆色差一些都完不成。

李治在位时，大唐版图东至辽东，西至波斯，北至贝加尔湖，南至越南，好大一个帝国。长安是当之无愧的世界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国富民强，万国来朝。

唐高宗时期的大唐版图

可惜的是，盛年的李治患上风眩之症，无力继续操持国事。他又不愿意分权给大臣，于是安排武则天垂帘听政。

经过20年的锤炼，武才人、武媚娘、武皇后一路嬗变而来的武则天已是“天后”。李治带着想从洛阳回长安的未果心愿死去，留下遗诏：皇太子即位，军国大事不决者问天后。

无论是看才干、实力，还是看野心、手腕，已经没有人能阻挡武则天正式上位。这个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更改了国号，而国家的上升势头不变。

武则天称帝

作为一个女人，要威服群臣，得付出更多的代价。权欲驱动，武则天几乎是个灭绝师太。李治和武则天的四个儿子，全是悲剧人物。

老大李弘仁善，做太子期间广受称赞。并且敢于和武则天唱反调，进言救下获罪的姐姐。他只活了23岁，没有机会和贪权的母亲发生正面冲突。

老二李贤俊秀，处理政务明确公允，后世称章怀太子。三次监国，朝野称颂。但与武则天不对付，他公然著书反对母亲临朝弄权。后以谋逆罪贬为庶人，流放巴州。进而被当地酷吏逼迫自尽，年仅29岁。

章怀太子李贤落难

三子李显材质平常，在李治病逝后继位，干了55天就被武则天赶下台，贬为庐陵王，长期囚禁在湖北。

武则天称帝后，在立子还是立侄的事上拿不定主意，还是狄仁杰一语惊醒梦中人：“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岁之后，配食太庙，承继无穷；立侄，则未闻侄为天子而祭祀姑姑于太庙”。于是，李显又被立为太子。

李显当太子期间，发生了一件至为惨烈的事：李显的儿子李重润，女儿永泰公主和她的夫君，对祖母宠信张易之、张昌宗兄弟深表不满。这对面首把听来的话添油加醋地报告给武则天，武则天命李显自行处理这件事。

已经吓破胆的李显为了表明自己绝无二心，竟然逼死儿子和女婿，怀孕的女儿也伤心过度，早产而死。这个处理结果报告给武则天，她没有说什么，李显暂时摆脱了危机。

唐中宗李显

武则天暮年变得温和，赦免了众多反叛者，还跪在佛舍利前祈福，希望权力平稳过渡。这依然是一厢情愿，神龙兵变，她还是成了阶下囚。武则天死前留下遗诏：去帝号，与李治合葬于乾陵。

50岁的李显再次登基。当政5年，他昏于治国，庸于齐家，逼反了儿子，葬送了妻女，驱散了良臣，也害死了自己。他的定陵前没有功臣陪葬，他绝对是唐朝前半程最无能的皇帝。

韦后私通武三思，给李显戴上绿帽子。后来又政治野心膨胀，伙同女儿安乐公主毒死了李显。可她们还没来得及真正上位，就被太平公主联合侄子李隆基干掉。然后是李旦继位。

唐睿宗李旦是李治和武则天的第四个儿子，也是个苦命人。李显被赶走后，李旦就曾经被母亲扶上帝位。但他一天也没临朝理事，而是一直被囚禁在偏殿。

唐睿宗李旦

他生性仁柔，也免不了遭奸人暗算。他的长子李成器和三子李隆基的生母被武则天叫进宫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李旦异常着急，又不敢声张，见到武则天后装作无事。

不久之后，做下错事的武则天知道了真相。她不但没有更信任李旦，反倒对他的神色如常倍加猜忌。可怜李旦和他的五个儿子从此幽禁深宫，与世隔绝。

直到李显重新立为太子，李旦才被封为相王，一家重获自由。韦后乱政被诛，李旦在49岁那年再度被推上皇帝宝座。位子还没坐稳，两重忧患来袭，一隐一显。

隐忧是接班人的事。论功，是三子李隆基有拨乱反正之功。论长，是长子李成器素有贤名。这要处理不好，又得兄弟阋墙。这个时候，一家人患难相处的岁月就起作用了，李成器主动让贤于李隆基，一场血光之灾化解于无形。

李成器让贤

显忧是那个不省心的太平公主，也想效仿则天之事，公然与李隆基争夺权柄。李旦夹在妹妹和儿子中间，左右为难。最后李隆基先发制人，太平公主事败被赐死。李旦干了两年，禅位于李隆基，四年后病逝，葬于桥陵。

武则天和她的四个儿子关系紧张。李弘早死，是他的幸运。李贤间接死在母亲之手。李显和李旦都被母亲逼到变态。权力能把人伦关系扭曲至此，这一家人真是让人见识了。

李成器和李隆基的相亲相爱，则传为佳话。李旦和五子在幽禁岁月里建立起颠扑不破的情感，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唐玄宗李隆基后来还建起花萼相辉楼，彰显兄弟之情的生生不息。

前10集就讲到这儿。李隆基的开元盛世还没有展开，中唐的败落和晚唐的倾颓都还没边儿。基本上都是宫斗戏，捎带手写写文治武功。现实的精彩是再好的编剧也写不出来的，这部秉笔直书的纪录片也就格外好看。

最后，让我们期待这部纪录片的后10集早日上线。

【文/李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