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父亲的手包

手包作为一个时代的标志，现在已经没落了。手包的名称源自女性的手拿包，不背不挎，它象征富贵的意义更甚于实际作用，其实并不方便，劳动人民是绝少使用的。到了八九十年代，手包在我们这里的流行非由女性引领，却是被男士们发扬光大。

男人的手包，并不似女士的那般娇小，它的大小并无固定尺寸，以能夹在腋下为准。手包上有个腕带，把手套进去，手包便可拎着走。不知是男人们不爱戴套还是如此情形有碍观瞻，亦或是手包吊儿郎当地在那晃着，实在不符合男人气质，套在手腕上的手包，不能说没有，人前是很少见的。

手包在九十年代进入黄金发展期，原因是老板们的大量涌现。在那个生机勃勃的、人们为了改善生活条件全民经商的时候，最吃香的不是公务员，而是老板。咱先别论老板的大小，一身袖标都没剪掉的西装，擦得锃亮的皮鞋，红色伴花纹的领带，摩丝打的油光光的头发，人未近前，你就能八九不离十的猜出他的身份——老板。等走到跟前儿，眼神顺势一瞅，嗯，手里拿着手包，老板身份坐实。

老板有真假，手包也有真假。真手包必是真皮，小牛皮为佳，价格不菲，假手包是人造革，不细看看不出来，用过一段时间，保养不当的会掉皮，假的露了馅儿，不过也不怕，人造革手包便宜，再买一个便是。

手包和人一样，但看外表无从分别好坏真伪。打开手包瞧一瞧，是骡子是马立马显现真身。大老板和社会人士的手包里多装钱，他们付钱基本不数，随手捏出一把，看也不看提给旁人，尽显大方豪迈气质。你要觉着他们是冤大头那就错了，千百次的锤炼足以让他们练成绝世神功，那一把钱，定然是多，但多的有限，长出来的十块八块的，算是小费。

小老板的手包里所装之物千奇百怪。他们完美地利用了手包的分层，装钱的区域放钱，装钥匙的地方装钥匙，推销的，中间放着宣传资料，跑工地的，盒尺卡尺一应俱全。有需要充面儿的，乱七八糟塞一大堆，手包鼓鼓的，很是唬人。当年有个笑话，一劫匪抢了一个手包，打开一看全是卫生纸，气得抢包之人怒骂，被抢之人则心疼那个包，地摊上也得十块钱啊。

在一个看人先看面子的背景下，手包的兴起是必然。国人讲究实力，可咱们不认识我怎么知道你的实力？于是乎，手包代表了一部分“实力”，能掏出钱的，在对方眼里实力大增，渐渐地，你不拿个手包，不拿好个手包都不好意思和人谈买卖。男人们的品牌意识第一次浮现脑海，一段时间内，男士们身穿鳄鱼头，嘴向左向右歪无所谓，或来个梦特花，花大花小无关紧要，手包是华伦还是滑轮、金利来还是好利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标志，标志得大，大到亮眼。

父亲是传统男人，毕业后进入国企，自认为端个铁饭碗便高人一等，最初是瞧不上“老板”们的，虽然他的收入不如人家一个零头，可在父亲心里，你赚再多钱也不稳定，眼见高楼起眼见楼塌了的事不是没有。再说了，你技术有我好吗？专业期刊上发过文章吗？听一听机器，不拆，能分出什么毛病吗？在文学艺术诗歌兴盛的时代，在技术人员在厂子里比厂长还牛的年代，金钱与理想，半斤八两。

没想到，时过境迁。九十年代中期父母下岗，父亲的铁饭碗漏了。下岗后的父亲为了生计，不得不和朋友们干起了小买卖，开始了低三下四求人的历程。下岗后的父亲，第一件事是去商场买了个手包，二百多块，对于快揭不开锅的我家来讲，着实是笔巨款。这就是父亲的性格，要么不买，要买咱就买好的。

父亲的手包买来后，在家中地位明显比我高。他天天晚上回来，再累也要用鞋油保养手包，擦包的布子是柔软的细纱布，此布之前被母亲罩在电视机上，父亲把它裁成若干小块，有抹油的，有干擦的，遇到污渍，吐口吐沫使劲儿杠，绝不让母亲水洗，怕皱巴。

这个手包，在手包里算大号的，父亲的理由有二，一是大点实用，二是大价钱买的，大点不吃亏。父亲是制冷工程师，给客户安装调试机器，他的手包里，计算器、盒尺是必须，草图、预算添了一大堆，至于钱，他认为放在手包里不安全，大票贴身藏着，零钱在手包夹层里叠得整整齐齐。父亲下工地，手包必定套在手腕上，晚上睡泡沫板子得把它压在头下，不是怕丢那些零钱，而是怕预算和图纸丢掉，给客户造成麻烦。

手包保养得再好也有使用寿命，更何况父亲天天在工地上。小心翼翼并没有让手包用得太过长久，不多时，电焊溅起的火星，喷灯燎过的印记，铜管划出的痕皆在父亲的手包上不规则排列，父亲没办法，手包里放根记号笔，露出白印子的地方涂一涂，起码看上去舒服点。

几年过去，父亲的手包换了一个又一个，从讲究品牌面子到实用就好，父亲的关注点已不放在手包上。为啥？BB机和手机的普及，让出门谈买卖男士的标配发生了转变。烂大街的手包已不能满足人们的成就感，腰里别着BB机，手里拿着大哥大才是身份的象征。BB机和大哥大做不了假，其区别在于BB机是否汉显，大哥大是否小巧，客户看人下菜碟，父亲无奈，只能花费大价钱把两样配齐。

男人喜欢两样东西，包和鞋。父亲已经习惯了手包的存在，不管去哪，手包是不能不拿的。买卖有了起色的父亲，也有厂家的推销员来送礼物，送的基本上以手包为主，父亲不再细心保养手包，甚至在醉酒后丢过几个，要是放在从前，这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如今父亲已经退休，讲究的是日子清爽。他出门办事也好锻炼也罢，拿的东西一减再减，钥匙放裤兜里，钱包只装证件，薄薄地放在上衣兜里，其余的交给手机，一机在手，到处都敢走。那些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手包们，有新有旧地堆在柜子中，偶尔父亲会打开看一看，不知是回味忙碌的岁月还是感慨曾经的艰辛，也许，这些手包里装着的是他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骄傲和自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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