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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公主×流落民间的异国太子

第一章

  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皇城早已裹上厚厚的银装,却被温热的鲜血溅染融化。

  皇家宫闱里鲜血斑驳成淌,红与白相间,处处皆是凄凄诡异又危险之美。这样的美在篡夺者眼里是胜利,在无辜者眼里就是无边噩梦。

  “云氏一族,杀无赦。”

  高亢威严的肃杀声,铁马踏碎玉雪声,刀剑相接声……响彻整个皇宫。

  宫女内监背着包袱神色惶惶,四处奔走逃窜,好不狼狈。

  “皇上,高雄……已经率兵杀进来了。”永明帝的贴身太监连滚带爬地进到殿内,风雪猛地灌了进来,他扑通跪倒在永明帝面前,浑身瑟瑟发抖,声音发颤。

  云安听到殿外传来的动静,悠悠转醒,从永明帝怀中抬起头,软乎乎的小手揉着惺忪的眼,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父皇?”

  永明帝将她放到龙椅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很快又跌坐在龙椅上,张了张嘴,终究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他瘫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殿外,往日快活如神仙的日子一帧帧闪过。

  永明帝无意识地呢喃,“一切都晚了。”

  坐在一旁的云安扯了扯他的龙袍,迷茫地开口,“父皇?发生什么事了?”

  幼女软糯的声音传来,唤回了永明帝一丝神智。

  “嘘,别说话。”永明帝抱过云安,慌乱地将她藏在龙椅下,一下又一下温柔地抚摸她的头,眉眼慈爱,“安儿,答应父皇,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许出来。”

  云安眼里氤氲着雾气,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她虽才七岁,但懂的道理比她当太子的哥哥还多,自是后知后觉察觉到了此刻压抑的气氛意味着什么。

  云安透过帐幕与地面的缝隙,望着从殿外冲进来的一群士兵,为首的竟是高丞相,她见过他,一直觉得他笑里藏着阴险,很是让人讨厌,曾经还和哥哥们戏弄过他。

  “皇上,这位置坐了这么久,是时候该交出来了。”高雄提着剑一步步逼近,剑尖划过地面,溅落零星火花。

  “高雄,朕的好丞相,朕竟不知你野心在此……”永明帝双手紧紧握着龙椅两侧的柄杖,神情愤然。如今的局面是如何都改变不了,他恨又能怎样?只希望云氏一族的血脉不要断在他手里,若是断了,他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永明帝话还未说完,便被高雄一剑毙命,鲜血喷溅,整个身体前倾倒在了案上,昔日的奏折散落一地,一双手直直坠落,广袖拂地,带起纤尘。

  一代具有文人风骨的皇帝就此殒命,却死不瞑目。

  鲜血滴答落在地面,云安捂着口鼻,睁大眼睛望着身前那一滩渐渐扩开的血泊,泪流不止。

  为什么要杀她的父皇,她想不明白。明明父皇已经给他至高无上的权利,为什么还如此不知满足,贪得无厌?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没有声响,云安才小心翼翼探出头来,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活人才出来。

  “父皇,不要丢下安儿,您答应过上元节要带安儿出宫赏花灯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父皇,您醒醒啊,再看看安儿,安儿很乖很乖的,最严厉的蒋太傅也夸安儿聪慧,您怎舍得丢下安儿独自离去。”

  云安攥着永明帝的广袖,小声啜泣。

  她很想抱着父亲僵硬的尸身放声大哭,却发现此刻她连放声哭泣的资格都没有。

  殿外传来脚步声,云安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强忍着哽咽,撒腿就往后殿跑,跳窗而逃。

  泪水和着风雪,溅落在地面的厚雪上,融出小小的坑洼。

  她不能任性,不能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中,她要活着,她要手刃仇人。

  总有一天她会夺回属于云家的一切。

  云安揣着永明帝逝前给她的两枚暗符寻了一鲜少人迹的长廊离开,直走到最偏僻的冷宫,她刨开一处枯草垛,显露出一个仅容得下四五岁孩童通过的残洞。

  云安回头深深望了一眼,毫无留念地转身,拼命钻了出去。对于这深宫,怕是没有谁比她更了解了,只是从今往后这儿再不是她的家。

  眼见巍峨殿阙远去,云安拔下发顶的珠花,裹同暗符揣在怀中,漫无目的地走着,道路环生,却没有一条属于她的。

  风雪铺天盖地而来,云安紧了紧身上的棉衫,双手握成团放到嘴边哈气取暖。走到一处巷道拐角处,迎面撞上一打扮亮丽的妇人,被她拦了路。

  妇人看清云安的长相,面上露出欣喜,她的春意阁生意有救了。

  “小丫头长得真标致,你是谁家的姑娘啊?”妇人弯下腰望着她的眼睛,言笑晏晏,颇具风情。

  “我没有家了。”云安环抱着身子,没有抬头,像是失了魂,眼眸异常红肿,没有一丝光亮。

  “那姐姐给你家如何?不收钱,还给你银两花,只要你乖乖听话。”妇人见云安衣着不俗,想来不知是哪个富贵人家走丢的孩子,若是有朝一日这丫头的家人寻来,也能凭个美名得些赏钱,若是遗孤……那就再好不过了,妇人算盘打得噼啪响。

  云安抬眼看她,似要辨别她话里的真假,思索片刻,神情倔强地回答,“我不卖/身。”

  “年纪小,懂得倒是多。”妇人捏了捏她毫无血色的脸,嗔道。

  “我不卖/身。”云安重复道。她已经失去太多,不能再把自己也给弄丢了。

  “好。姐姐答应你便是,做我春意阁的艺伎如何?”妇人向她伸出手,友善一笑,“九娘我说话向来作数,从不强人所难。”

  “自然是要立契约文书的。”云安愣了许久,才将自己被冻得冰冷的小手放到九娘的掌心,温热的触感传来,她沉郁的心情才生出一丝丝明朗。

  “小小年纪,心思如此缜密,看来以后九娘我的春意阁靠你了,小丫头。”九娘牵着她的手,将伞微倾,为云安挡去了风雪。

  两人于风雪中前行,留下大大小小的脚印,云安再没有回头过。

  “你叫什么名字?”九娘问。

  “玄安。”云安闷闷道。

  云安这个名字恐怕再不能用了。

  玄安仰视着高耸的阁楼,视线落在那道题着“春意阁”的牌匾上,倏而有些怯步,顿在原地绞着手指,有些不安,只要迈出这一步,她就再无回头路。

  “丫头,九娘店虽小,但做的都是正经买卖,我春意阁的姑娘只卖艺不卖身,安分得很。”九娘做的是与人打交道的生意,每日见的是形形色色的人,自是早早练就了一眼看透人心的本事。玄安的一举一动哪能逃过她的眼,但九娘也没因为她年龄小,便把她不放在眼里,而是耐心地解释。

  “玄安知道了。”玄安紧紧跟在她身后,任凭她说什么,都只静静地听着,不出一言。

  玄安本以为春意阁是风尘场所,直到进入春意阁内,她才恍然发现这里别有洞天。整个内阁装饰十分讲究,一楼大厅中央有一舞台,四隅立着精致的台柱,赤色帷幔翻飞与那台柱纠缠,台下罗列着摆放规矩的桌椅。二楼是雅致包间,三楼是姑娘们休憩的地方。

  许是风雪天气的缘故,春意阁四下空无人,十分冷清。

  玄安收回目光,踏上台阶跟着九娘上了三楼。

  “春然,你琴棋书画是春意阁里顶好的,以后她就跟在你身边,你定要把人给我教好了,若是让我知道你只让她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计,你知道我会怎么做。”九娘将玄安推到一位身穿浅绿绵衫的身边,言语间透露出春意阁主人的威严。

  玄安好奇地打量眼前这个叫做春然的女子。只见她黛眉如远山,生了一双狭长丹凤眼,耳挂珊瑚坠,头发随意绾在脑后,只插了一只竹叶状的碧绿玉簪,细看她的容貌,竟是说不出来的韵味。玄安见惯了宫廷里打扮雍容华贵的妃嫔,第一次见这种清冷温婉的江南女子,难免有些惊艳,就多看了几眼。

  “春然明白。”春然手掩着嘴,打着哈欠,显得整个人十分慵懒,她拭去眼角氲出的泪,随意牵过玄安的手,并未多过留意这位春意阁的新人,仿佛她早已司空见惯春意阁来来往往的人,不过都是些虚无。

  玄安任凭春然牵着她的手,回头看了一眼九娘。

  九娘对她摆了摆手,玄安便止住了多出来的一些情绪,安安静静地等待安排。

  “咯,以后你和我睡一个屋。”春然一回到自个屋,就坐到桌前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水,独自喝了起来。

  “春然姐,在春意阁可有什么规矩要遵守,和各位姐姐相处需要注意些什么?”玄安行至她跟前,不急不慢地询问,倒无半分怯意。

  春然给她斟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中,才悠悠然开口,“春意阁只做些茶酒吃食生意,不像烟花之地做些皮/肉生意。我们也只负责上台做些表面功夫,娱乐客官,并无什么规矩。这里的姑娘都是苦命的,也好在有九娘收留,有个去处,有口饭吃……”

  听闻春然所说的话,玄安神情有丝松动,心中也有些庆幸。

  松动的是感慨九娘体恤同为做女子的她们,庆幸的是自己并未兔入狼口,进到真正的风月场所。

  春然将温却的茶一饮而尽,放下茶盏,才开始细细端详起玄安,继而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些。

  玄安会意上前。

  “抬起头来。”春然指尖轻挑起玄安的下颚,左右摆弄她的娇靥,“好一个美人胚子,却也是个命苦的,可惜了。”

  “好在你是遇到了九娘,要是碰到那些腌臜之人,指不定被糟蹋成什么样。”春然收回手,意兴阑珊地起身躺倒在了榻上,“你且随意些,困了就上床榻。冬日无生意可做,只教人频频犯懒。”

  “谢谢,往后的日子望春然姐多多担待。”玄安行了一日常礼以表谢意。

  “自是会多关照你些,就凭你这张脸,我就不敢怠慢。”春然说着又抬眸瞧了一眼玄安,淡淡说道,“做什么活计都要小心些,别磕碰到你这张脸面。”

  玄安点头应下。

第二章

  北冥七年,是很魔幻的一年。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事,但让人津津乐道的无非只有两件。

  一是北冥与东陵交界处发生战乱,打了一月的仗。二是京都门堪罗雀的春意阁一夜之间生意回春,老板面上挂着的笑意更是未曾下去过。

  若问缘由,任谁都能说上几句,就连街边要饭的叫化子,也能胡诌一二。

  不过是春意阁出了位擅舞的新艺伎,琴棋诗画样样精通。要说称得上一绝的便是她的舞技与琴技。缘何如此说,只因外人只见过这位艺伎的舞姿,倾听过她奏的乐曲,其他不过尔尔,皆是道听途说。

  然坊间传得最多的却是她的容貌,盛传她形貌昳丽,顾盼流转间,风姿天成,艳绝倾国,娉娉步生莲;生的是媚骨,端的是清冷菩萨姿态,两者兼融,生出无限神秘之意,蛊惑人心,却又透着淡淡疏离,让人不敢触碰,臆想都会觉得唐突。

  这位艺伎的出现,引得京都纨绔子弟,风流才子纷纷慕名而来,豪掷千金只为一睹佳人面纱之下让人神魂震颤的容颜,或是想要比拼才艺,一较高下。更有甚者趁夜爬楼偷偷潜入这名艺伎寝房,当然,这是后话了。

  这一年,也是玄安进入春意阁的第七个年头。七年过去,曾经那个在冷风中摇摇欲泣的小丫头,早已蜕变成波澜不惊的楚楚少女。玄安早已习惯在春意阁的生活,甚至贪恋在这里的闲暇时光。

  如今,她在春意阁的地位节节攀升,在春意阁有了属于自己的屋子,也有了专门伺候的丫鬟,早不复从前懵懂的稚童任人使唤。

  屋内,梳妆镜前端坐一少女,白皙的肌肤胜似皎白月色,白净的面容未施粉黛亦无半点瑕疵,就如那盛传的流言一般,别无二致。

  玄安换了一身男装,坐在梳妆铜镜前,将头发高高拾起来。

  “玄安,今儿外边落着鹅毛大雪,你又要瞎折腾什么?”说话的是九娘。

  她神情恹恹地倚在门口,对于玄安女扮男装的行径早已见惯,却总忍不住提点几句。

  话说,时间好似未在九娘身上留下痕迹,三十有几的年纪,脸上却并未染上一丝褶皱,通身的做派与气质好似那上好的陈酿佳酒,年数越往上走,越有一番别致风味。

  饶是玄安内敛如水的性子,也好奇九娘为何有时眉眼蓄愁,如此年纪也未曾婚嫁,守着这方天地,与她画地为牢又有和区别?

  该是有区别的,九娘肆意人生,而她身不由己,背负血海深仇。玄安止住突如其来的思绪,瞧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

  “我去一趟迦兰寺,上次求了一签,今日得了空,自然该去还愿。”玄安将黑狐大氅抱在臂弯,淡淡道。

  九娘懒得再管她,环顾一圈,发现玄安的丫鬟不在,皱了皱眉头,“花蕊呢?怎不见人?她若有怠慢,你同我说,我换掉她便是。”

  “玄安谢过九娘,花蕊是个细心的,她收拾妥当,早早下楼候着了。”玄安向她打了个招呼,披上狐裘下楼。

  九娘睨着玄安的瘦削的背影,越看越满意,心下肯定自己看人的眼光,她看中的人果然没差,能给她带来如此意外之喜,救她的春意阁于水火。

  “这打扮,活脱脱就是个富家公子哥儿嘛!”九娘抱着汤婆子挑眉道了一句,便回了自己屋。

  室外,雪花浮于天际,点点无声坠人间,雪只薄薄铺了一层,尚未覆盖万物。

  玄安立在屋檐下,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际,从狐氅下伸出右手欲接雪,触及一片冰凉。雪花触及她温热的掌心,霎时融化开,晕出点点水渍,“今年的初雪来的早了些。”她自言自语,眼底闪过一抹恨意,只一霎,就被她掩了去。

  “公子,该上马车了。”一副小厮打扮的花蕊撑伞而来,将伞举过玄安的头顶,遮住了她的视线。

  “好。”玄安想起花蕊来自己身边伺候了几日,还未曾细细询问过她的生世,“花蕊,今年多大了?”

  “回姑娘,十三。”花蕊低垂着眉眼,恭恭敬敬回答。

  “竟比我小上一岁,缘是个妹妹。”玄安侧目瞥了一眼比她高半个头的花蕊。

  花蕊听懂了玄安的言下之意,缓缓出声,“奴婢个子长得比同龄人快,所以比姑娘要高些。”

  玄安没再说话,踩着矮凳上了雇来的马车,一路往京都西郊去。

  冬日,特别是风雪天,只要待在室内感受到暖意,人就会昏昏欲睡。就如此刻手里抱着小暖炉的玄安,脑袋直坠,将睡不睡。守在一旁的花蕊见状,给她塞了一个软枕。玄安感受到脖颈后的绵软,往后靠了靠,在颠簸中沉沉睡了过去。

  “不要……”玄安从梦中惊醒,心砰砰直跳,胸口剧烈起伏,难以平复。

  “公子,又做噩梦了?”花蕊掀帘进入马车,因马车的颠簸,声音发颤。

  “嗯。”玄安阖上眼点了点头。

  血河尸山,父皇死不瞑目,母后被侮辱致死的场景,年幼兄长狰狞的死状……一幕幕都在她脑循环往复,无时无刻不敲打着她沉寂的心。

  她好恨啊!

  有朝一日她定要那帮人血债血偿,她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鞭他们的尸身。

  玄安紧紧拧着眉头,狐氅下的手紧紧握成拳,指甲陷入掌心,透出丝丝血迹。

  “公子,到岔路口了。”花蕊见她幽幽阖眼,出声提醒。

  音落,玄安缓缓睁开眼,掀开帘布,入眼是一片荒林修竹。

  上次来,还是仲秋时节,林间一片金黄,虽算不上生机勃勃,但也别有一番景象,如今一看,只剩满林萧条。

  “你与马夫大伯在此候着就行,我一人上山。”玄安由着花蕊搀她下马车。

  “公子,这不妥,要是遇见危险如何是好?有个人做伴总归是好的。”花蕊搀着她的手不放,担忧道。

  “无事,把伞予我,冬日人迹罕至,飞鸟走兽行踪亦无,不用担心。”玄安神情淡淡,“上次我亦是一人,这次当是如此,或许这样,佛祖会念在我心诚挚,如我心愿。”

  花蕊仍担心,但做为丫鬟也不好说些什么,索性把伞递了过去。

  玄安沿着蜿蜒的小道疾步上山。

  过了许久,行至半山腰,明黄的墙映入眼帘,玄安停住脚步,稍作整理衣衫,放缓步子往伽兰寺走去。

  那主持似是猜到她要来,早早候在了正门前,红色的袈裟上积着薄雪,也不知站了多久。

  “主持。”玄安踩着一节节台阶往上,在离主持稍近的地方双手合十,淡然出声。

  “阿弥陀佛。”主持双手合十,未看她一眼,陡然转身,“小施主,随贫僧来。”

  “小施主,为何不放下?”

  “仇恨所生,谈何放下。”

  “所谓仇恨,欢愉,不过尔尔,皆是蒙蔽世人的浮尘。”

  “欢愉也好,仇恨也罢,皆是宿命。”

  “人之所以痛苦,在于追求错误的东西。”迦兰寺主持双手合十,怜悯垂目,呢喃几句梵音。

  玄安抿了一口清茶,放下茶盏,偏头看向院脚那株生机勃勃的菩提树,眉睫微颤,分明是稚嫩的模样,一言一行却透露着难言的沧桑和深沉,与她娇嫩的靥面甚为不符。

  她淡淡说了一句,“错便错罢。”

  至少对得起已逝之人。

  寺院钟声响起,远远传来,玄安起身欲离,她每走一步,钟响一声。来时她孤零零一个人,走时亦然。

  身后传来念珠拨动声,顿时禅音四起。

  “回头是岸。”

  玄安闻声顿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大殿中渡了金身的神佛,它眼神怀着慈悲,所诉说的是道不尽的禅意,讲不明的大爱。

  她的岸早就没有了。

  她……如何回头?

  “不求宽恕。”她低声细语,语气染着丝丝悲意,回头继续踏上她该走的道路。转头的一瞬,眼角划落一滴泪来,滴落在供奉神佛之地。她发丝被风扬起,丝丝缕缕缠绕于风中,绕出风的形状。

  “咚—咚—”

  敲打木鱼的声音,响彻她的耳侧,一下下仿若敲在她的心上,化作一道道枷锁桎梏那些尘封的往事。

  “我实在做不到放下。”玄安喃喃自语。

  她只要闭上眼,那些血腥龌龊的场面就会一幕幕闪现在眼前,亲人抱恨黄泉,亡魂未歇,她如何做到替他们泯灭仇恨。

  每当午夜梦回时,百鬼低泣嘶吼,地狱狱火蔓延,她都会惊醒,那是亡人的心愿,亦是她的执念。

  下山之路,格外崎岖滑腻,偶有荆棘,玄安撑着油绿的伞,走得很小心。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花蕊见她远远走来,舒了一口气,急忙上前迎接。

  “外边儿天气如此冷,怎不在马车上等候?”玄安将伞递给她,温着嗓子,“你伺候在我身边已有几日,想来也了解我的脾性,你不需墨守成规,整日束手束脚,只要不做背信弃义之事,我自是不会苛待于你。”

  “谢姑娘,奴婢谨记。”花蕊挠了挠腮帮子,羞怯地笑了笑,暗自记下主子的好。

  “回程吧!”玄安对着马夫道了一句。

第三章

  “看老子不打死你。”

  “小杂碎,让你抢我们的地盘。”

  “把钱交出来。”

  “真是晦气。”

  ……

  马车已驶入京都偏城,外边嘈杂吵闹的声音落入玄安耳中,玄安忍不住问了花蕊一句,“外边什么事如此吵闹?”

  花蕊撩开近在身旁的帘布,探出身子往外看。

  巷子里,乌泱泱一群乞丐围成一堆殴打着一个小乞丐,个个嘴里骂骂咧咧,骂着些不堪入耳的话,仿佛地上躺着的不是人,而是任他们踢打的破布沙袋。

  “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凭着这张小白脸儿在我们地盘行乞,抢我们饭吃。”

  “给我往死里打。”

  他们对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小乞丐拳脚相向,直到脚下的人没了动静,瘫软在地上才罢手,吵闹着离开。

  “公子,就一群乞丐闹事,并无其他,我们绕开他们走就行。”花蕊流转于人牙子手中,对这种事见怪不怪,放下帘布,淡淡道了一句。

  玄安颔首,屈腰而出,“大伯,且停一下。”

  马夫闻声勒马驻停。玄安跳下马车,倚在一旁待那帮乞丐散去。这时,风雪迷了她的眼,莫名的情绪浮上心头。过了片刻,她才缓步横跨街道走向小乞丐,雪花稀稀疏疏飘落在她黑色的狐氅上,化作滴滴水珠挂在浮毛间。

  “公子。”花蕊急忙撑开油伞追在玄安身后,雪水四溅,打湿了裤脚。靠近玄安时,放轻了步子,生怕自己不知轻重让主子染上地上的脏水。

  小乞丐衣不蔽体,偶有稍微干净的肌肤被冻地泛着青紫,手脚耳朵皆长有冻疮,龟裂流脓。他了无生气地躺在污水中,脸上布满污秽,已辨不清长相,仅有一双手紧紧握成拳,倔强地不肯松开。

  “公子,这种事情每天都有发生,不必感怀,我们还是先赶路回去。”花蕊为玄安撑着伞,她瞧了一眼地上的小乞丐,虽有一丝不忍,但她见多了这些事,不是她们不忍就能更改的,“公子,走吧,要是染上什么脏病就不好了。”

  这些乞丐常年混迹于犄角旮旯,跳蚤横生,与那山上的野兽并无区别,若是带有什么能染疾,那不是得不偿失吗?

  玄安没理会她所说,而是蹲下身子,伸出手探小乞丐腕间的脉搏,察觉微弱跳动的脉搏,她偏头对花蕊道,“花蕊,你去叫马夫过来帮一下忙。”

  “是。”

  小乞丐修长的睫毛上挂着几片雪花,忽而眼睫颤动,艰难地微睁双眸,随即昏死过去。玄安正想唤他,却骤然看见他右手攥着什么东西——很寻常的黑色绳结,玄安使了很大的劲儿才将乞丐握在手里的吊坠拽出。

  一颗勉强算得上精致的狼牙?玄安细细打量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特别之处,索性没做多想,将狼牙坠收在了怀中。

  想必这坠子对小乞丐有什么特别重要的意义,她先替他收着,待他醒了,她就物归原主,玄安暗自思忖。

  “公子,唤老汉何事?”马夫随花蕊一道过来。

  “大伯,麻烦您将他抬到马车上,去一趟最近的医馆。”玄安从怀中掏出碎银子送到马夫手中。

  “诶,行。”马夫见有钱挣自然很乐意,也没嫌弃小乞丐肮脏,一把拽起他后背的衣服,笑呵呵提着就走。

  “?”玄安扶额,果然男子都不做甚讲究,也亏这个小乞丐瘦弱地有些过了头。

  “公子?”花蕊疑惑,却又不好开口问。

  “我身上没带够银两,也不知够不够给他看病?”玄安摸了摸荷包,有些苦恼。

  “可以赊账,记在九娘名下。”花蕊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玄安顿了顿脚步,投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有道理。”

  百草堂。

  “郎中何在?”马夫提着昏迷不醒的小乞丐推开百草堂的门,大着嗓门儿喊道。

  花蕊将伞面微倾,抖了抖覆在上面的雪,将伞收拢,与玄安随在马夫身后迈了进去。

  “几位稍作等候,师父在偏房炮制药材,我这就去唤他过来。”小药童放下手中活计有礼地道了一声,往后门疾步离去。

  过了片刻,一白头老翁随着小药童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何人看病啊?”白头老翁掠了掠花白的胡须,目光扫视四人,最终视线落在马夫手里的小乞丐身上。

  “郎中,您给他瞧瞧。”马夫提着人往前。

  “把他放在那边的案板上吧。”郎中抬手指了指角落的架起案板,那是专给昏迷状态的病人准备的。

  须臾,小药童准备好诊断要用的器具,走到郎中身边,“师父。”

  “嗯。”

  郎中并未因为小乞丐身上的污秽而有所嫌弃,只管仔细给他诊脉。玄安心中忐忑,面上却是一副平静的模样,“郎中,他如何?还有救吗?”

  郎中脱掉小乞丐身上的衣服,摸了好一会儿他的肋骨,又继续查看他的四肢。

  “孟生啊,打一盆热汤过来。”郎中对小药童道。

  “郎中,如何?”玄安又问。

  郎中直起身,端着一双污手,蹙眉道,“这位小公子,这位后生右手骨折,断了两根肋骨,最严重的是内脏有损,其他都是些皮肉伤。”

  “若是老夫没猜错的话,这位少年年纪与你相仿,已是十二三岁左右的年纪。但这具身体常年挨饿受冻,营养不良,十分孱弱,一眼瞧上去只以为是个八九岁的孩童。”

  “郎中,劳烦您为他好生医治。”玄安看了一眼案板上的小乞丐,“诊金方面,郎中不必担心。”

  郎中见她谈吐不俗,举止谦恭,一言一行又隐隐流露出上位者的优越感,不疑有他,只以为是京都哪户官宦人家的世家子弟,诊治起来便更加谨慎用心。

  九娘立于春意阁后门处,一只纤纤玉手撑在门楣上,伸着脖子往外探看,纳闷道,“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

  “玄娘子这是做甚去了?让我们姐妹白白等候,饭菜都要凉了。”春然携几位姐妹从九娘身后经过,一边说着责怪的话,一边跟着往外眺望等候。

  “说是去伽兰寺还愿,按理说早该回来了。”九娘收回手握成拳,砸在另一只手掌中,倏地转身,头上梅花银步摇因她的动作被甩在了脑后,晃荡不止,“莫不是路上遇到了贼人?真是这样就坏了。”

  九娘担忧地在门前来回踱步,步摇甩动地厉害。

  “九娘说的什么话?要我说,玄娘子大抵是路上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耽误了时辰。况且今日风雪天气,路途湿滑不好走。”站在春然左侧的夏棠出声。

  在玄安没进春意阁之前,春意阁有四位主要负责门面的艺伎,分别是春然,夏棠,秋意,雪黎。那时的春意阁生意勉强还过得去,后来秋意与雪黎前后嫁了人,春意阁就再不复以前。直到今年玄安学艺逐渐精湛,甚至超过了春然,她身形渐渐抽条,面容长开,越发姣好,九娘才将她推至台前。

  春然和夏棠两人是春意阁开张以来的第一批艺妓,在这里待的年数最为长久,对春意阁的感情最为深厚,也最为不舍。且她们幼时颠沛流离,看透人情冷暖,无心婚嫁,只愿在春意阁了此余生。

  “夏棠妹妹说的在理,你就别瞎担心了。”春然附和道。

  九娘嗔了两人一眼。这春意阁就属这两人敢跟她如此说话,现下又出了个难搞的玄娘子,她只觉得头疼。

  “吁。”车夫行至春意阁后门勒马停下。

  九娘一袭人听闻动静齐齐看了出去。

  玄安抬手指了指马车内的小乞丐,对先下了马车的花蕊道,“你去叫个小厮过来,把他抱去一楼的厢房,给他净身。”

  花蕊听了吩咐刚要迈步子,玄安想起小乞丐身上的伤一把拉住了她,继续道,“他伤势严重,那些小厮没轻没重的,你且在旁边看着点,莫要伤了他。”

  “是。”花蕊应下,将玄安搀扶下马车,而后急忙从后门跑进去,见了九娘一行人匆匆行了一礼,带过一阵冷风。

  “嘿,这孩子,毛毛躁躁的。”九娘望着跑远的花蕊,很是无奈。

  “九娘,春然姐,夏棠姐,你们站在这里是有什么事吗?”玄安疑惑道。

  九娘没好气地道,“还不是因为你,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大家都饿着肚子等你呢!”

  今日落雪,春意阁难得歇业。每每歇业,九娘就会设顿吃席,让春意阁的姐妹聚在一起吃顿饭。人人都盼着这顿午饭,却因玄安迟迟不回,一再推迟。

  人群中有些性情直白的姑娘见她才回来,脸上挂着不满,倒也不会说些不中听的话。放在以前玄安还是公主的时候,是无法想象一帮女子能相处和谐融洽的。她见惯了后宫嫔妃表面和谐谦让,私底下勾心斗角,反而觉得此刻她们的真性情很是让人想要亲近。

  “是玄安的不对,给众姐妹赔个不是。”玄安对着众人行了一礼。

  春然摆手道,“都是自家姐妹,见什么外啊。”

  这时,小厮跟着花蕊匆匆而来,瞧众位姑娘在说话,没有打搅,直接领着小厮去了外间将小乞丐抱了进来。

  夏棠面向着后门站,第一个瞧见了外间的状况,胳膊拐了一下身边的九娘,眼神示意九娘往她所看的方向看去。

  夏棠抬手对着小厮怀里的小乞丐一指,“玄娘子,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众人纷纷看向玄安,等待她的回答。

  玄安瞥了一眼仍在昏迷的小乞丐,“见他可怜,就带回来了。”

  花蕊走到玄安身旁,说明了缘由,“我们回程的时候,这小乞丐都快被人打死了,姑娘好心,就将他带了回来。”

  九娘不乐意了,她好歹是春意阁的老板,哪能容玄安胡来,就算她现在是春意阁最大的功臣,这种事情自然要经过她九娘这个掌事的同意。

  若是以后春意阁的姑娘出门见了可怜的小猫小狗,于心不忍也个个往她春意阁带,她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玄娘子,莫要坏了规矩。”九娘变了脸色,正色道。

  “玄安自是明白,不会占九娘的便宜,待他彻底痊愈了,我会让人离开。”玄安垂眸,言下之意便是她收留的人,与春意阁无关,任何花销都记在她的账上,不会多花九娘一分钱。

  九娘冷哼一声,不想理会她,转身就往里走,“上楼吧,饭菜我叫人又热了一遍。”

  玄安笑了笑,笑得很浅,她觉得九娘刀子嘴,豆腐心的模样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被她演绎地淋漓尽致了。

  几位姐妹随着九娘离开,就剩春然,夏棠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玄娘子,你怎么什么人都往春意阁带呀?”夏棠反手把后门关实闩上,语气里带着些责备。

  “夏棠姐。”玄安自知理亏,只叫了她一声,没再说什么。

  “行了,我们赶紧上去吧,人不齐,九娘和一众姐妹又要干等着了。”春然哈欠连天,一到雨雪天气,她就犯困,也懒得理会无关紧要的事,只想赶紧吃饱了继续睡个回笼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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