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客不仅躲在网线背后，还藏进了你的衣柜里

还记得《社交网络》里的扎克伯格吗？他轻松地翻过了各宿舍网站的安全措施，扒下网站上几乎所有女同学的照片，并且放在网站上供人点评，一战成名，同时也收到了校方警告，认为他蓄意攻击校园网。

面对指控，扎克伯格的回应是：“你们应该感谢我，因为我帮你们找到了一大堆安全漏洞。”

这或许是我们对“Hacker”（黑客）最鲜明的印象：一群善于编程，制造混乱、破坏互联网安全的高智商坏蛋，并且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相当自豪。但事实并非如此。至少 Hacker 们奉为圣经的《The Jargon File》上是这么说的。

这部手册声称，Hacker 是有一群有创造力的人，他们通过拒绝“正常”的价值观和工作习惯来定义自己。换句话说，只要你喜欢用有创造力的方式，克服现有系统（无论是电脑系统还是社会系统）的局限性，并且创造出新奇的东西，就可以自称为 Hacker。

因此，做一个 Hacker，并不取决于你是否能熟练使用编程语言，或者能否毫不费力地黑进网站后台。Hacker 主义希望通过开放的、非暴力形式促进变革，它的涟漪可以发生在几乎所有领域，包括音乐，包括文化，当然也包括艺术。

事实上，已经有很多人把艺术史上的先锋派（avant-garde）和 Hacker 文化相提并论，认为它们拥有同样的开放心态和革命意义。先锋派的纲领告诉我们，它的诞生意味着质疑艺术机构的权威性，拆除艺术和生活的边界，发明全新的艺术实践。

先锋派和 Hacker 文化的共同点在于它们对权威和传统的不尊重。那些不循规蹈矩的艺术作品，就像突破了系统规定的代码一样，在社会中创造了全新的互动方式。

比如，电脑领域中所说的“零日漏洞”（zero-day vulnerability）指的是系统中尚未被发现的漏洞，而“零时差攻击”（zero-day exploit）则是对这种漏洞的攻击。能掌握多少零日漏洞，是黑客文化中智力成就和创新力的最高评判标准。

而杜尚那件知名的《泉》（Fontaine, 1917）就可以看做一场“零时差攻击”：它破坏的是“正统艺术的安全协议”——当时的艺术传统里，从没有人试过直接声称工业制品就是艺术品。当杜尚大胆地把这个小便池提交给独立艺术家协会的展览时，这件作品被果断地拒绝，并被看成是一个不雅的笑话。

但，正是这个“零时差攻击”，被评为了 20 世纪最有影响力的艺术作品。当人们在讨论“这到底算不算艺术”以及“什么是艺术”的时候，以及“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这场对艺术的 Hacking 就已经成功了。

其实，艺术中的 Hacking 比我们想象得更多：

1962 年，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艺术家在洛杉矶的画廊举办了一个小型展览。展览主题让人头皮发麻：金宝汤罐头。他画了三十二张几乎一模一样的罐头包装，区别只有口味不同。

看完展览，艺术评论家们普遍觉得被冒犯了，被愚弄了。有评论说：“这位年轻的艺术家要么是个软骨头的傻瓜，要么是个硬骨头的骗子。”还有人嘲弄地讨论起了是芦笋奶油更接近禅意，还是鸡肉面。后来发生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他是安迪·沃霍尔，这幅画叫做“波普艺术”。

这张“罐头画”让所有波普艺术家开始怀疑，在学校里学到的一切是否还有意义。老师们说，真正的艺术题材只有肖像、风景、战争和宗教。但沃霍尔却向世界展示了，广告、漫画书、产品包装、电视和八卦小报，这些流行文化的碎片中提取的图像都可以成为艺术。

Abbie Hoffman 的名字应该躺在全纽约书店店主的黑名单里——因为他出这本书的目的，就是让人们去书店里偷它并传阅。这是一本关于如何获得免费食物、住房、交通、医疗的指南，还包括了如何建立一个“海盗电台”以及进行电话窃听，堪称一本“Yippies 生活指南”。

这本书让 Hoffman 成为了反文化运动中的明星，他甚至早在互联网出现之前，就有了对黑客思维的罕见观察。但有趣的是，这部意在反对压迫和出版审查制度的书，却通过口耳相传，上了当年的畅销书榜。

近几年，很多人曾开发过一项“在游戏里看风景”的娱乐活动，但谁也没想过在《超级马里奥》里看云。Cory Arcangel 黑掉了 1985 年任天堂《超级马里奥兄弟》的游戏盒（是的，当时的游戏还装在盒子里），把它重新变成，去掉了包括砖块、下水道、马里奥和公主，只留下蓝天和云彩。作品完成后，他还在自己的网站上发布了源代码和教程。

这朵来自 1985 年的云，曾经漂浮在惠特尼艺术双年展上。尽管它看上去像个互联网时代的小小怀旧恶作剧，却划定了一块媒体艺术的新边界。

那个把已经拍出 106 万英镑的作品放进碎纸机的 Banksy，在“全世界最快乐的地方”做过一些不太快乐的事。2006年，他偷偷把一个真人大小的关塔那摩湾拘留者（位于古巴的美国军事拘留营）模型放在加州的迪士尼乐园里，过了整整九十分钟才被人发现。他的发言人说，这是为了呼吁人们关注这个存在大量人权争议的拘留中心，但并没透露他是怎么把这个模型放进去的。

Banksy 似乎对迪士尼乐园情有独钟。2015年，他把一个废弃的海滨公园改造成了末日版迪士尼乐园，并将其命名为 Dismaland （沮丧乐园）。这里有残破不堪的睡美人城堡和被扭曲的小美人鱼雕像，工作人员不会快乐地向游客打招呼，而是冷漠地走在乐园里，不提供任何服务。

这是一个不想让任何人快乐的“乐园”，它还想逼着你去怀疑：“我之前感受到的快乐，是不是其实都是糖衣炮弹？”实际上，这是一个意在反乌托邦、反消费主义艺术项目，乐园里藏着三个室内画廊，展出了来自 58 位艺术家的作品。

位于德国 Essen 的 Folkwang Museum 在博物馆之外进行了一场实验艺术项目：Hacking the city。艺术家们并不事先宣布项目，而是秘密地进入城市的公共空间，进行一场“看不见的渗透”。这些项目包括了盗窃、破坏、快闪表演、隐藏行动（放心，博物馆会替他们善后！），他们遵循的是 Hacker 的逻辑：进去一个已经存在的系统，找到他们的漏洞，引入自己的代码或想法，然后实现改变。

艺术团体 Mediengruppe Bitnik 的 Hacking 项目:

“跟随监控摄像头的脚步”

这些艺术作品，在某种意义上，像是在三维空间里发起了一场 Hacking。我们生活在一个由规则编写的系统里，如何穿衣、如何工作、如何接受教育、如何与人交往，都有一套公认的准则。这些准则像是维持软件运行的代码一样，教我们按照“常理”生活——一种安全、稳定，但有时无聊的生活。

Hacker 思维的出现，帮助我们在这个巨大的代码世界中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它找到系统里的漏洞，植入一个“外来者”，最终，它的影响力会随着数千万行代码扩散，彻底改变系统。

再比如，René Magritte 的名画《这不是一个烟斗》（Ceci n'est pas une pipe, 1928），不仅是对艺术评论家 Hacking，也让走进美术馆的观众头脑里充满问号：即使盯着这幅画看上几个小时，画面上依然是一只最典型的烟斗；然而，下面的文字也清楚地告诉你，“它不是一个烟斗！”

显而易见，这件作品的影响力跳出了艺术界，连法国哲学家福柯都专门以此为题写了一本书。人们开始困惑、不解：我们究竟该相信自己的直觉，还是他人的阐释？假如，一只 Gucci 的经典包型上印上了 Balenciaga 的 LOGO，它到底算谁的？

而今年，由 Gucci 推出的 The Hacker Project，做的就是这件事。它或许是今年的时尚界最能代表 Hacker思维的项目——毕竟，这个名字已经说明了一切。它所制造的混乱和崭新体验，可以比肩一百年前的这只烟斗。

这个项目起源于 Gucci 创作总监 Alessandro Michele 和 Balenciaga 艺术总监 Demna Gvasalia 的灵感碰撞。这段合作在 Demna 刚刚加入 Balenciaga 时就埋下了种子。Michele 对 Demna 在 Balenciaga 创作的第一场秀印象深刻，而两人对规则的叛逆也为这次深度合作创造了可能。

虽然两人的工作方式不同，作品风格也天差地别，但他们至少拥有一点共通的时尚理念：“时尚不再囿于单一时装屋中；我们应当联合彼此共同庆祝创造力本身的鲜活与兴盛。”

请注意，这并不是一个常见的联名系列，而是 Gucci 和 Balenciaga 对彼此品牌的“合法入侵”。Gucci 的 Dionysus、Marmont、Horsebit 1955 和 Jackie 1961 系列手袋上，印满了 Balenciaga 的 LOGO。而 Balenciaga 的袜套式尖头靴上，则印上了 Gucci 的 Monogram 老花以及标志性的 Flora 印花。

在 The Hacker Project 中，我们看到的是 Michele 和 Demna 狡黠的挑衅：如果你们觉得那些标志性的 LOGO 和元素定义了 Gucci 和 Balenciaga，那么把它们拼在一起，又会如何？他们希望通过这次合作打破时尚界的权威，并各自挖掘出了 Gucci 和 Balenciaga 品牌背后那些出人意料的精神。

实际上，早在这次合作之前，Michele 就开始进行 Hack 思维的实验了——在 Gucci 2020 年秋冬系列发布的 FAKE/NOT 里，就用一组矛盾的信息挑战了人们对时装的固有印象。经典的设计、品牌的标志性元素都向我们宣布，这就是一只最正宗的 Gucci 单品，而明目张胆印在上面的“FAKE”却像是在幽默地向观众挑衅：你再重新想想？

Michele 认为：“时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被囚禁的，没有自由。我认为没有自由，只有规则，是不可能创造出一个新故事的。”而 Demna 则说，“为了把事情做成，原有的规则无关紧要，我正在试图发明别的规则。”假如那些一眼就能让人认出是 Gucci 还是 Balenciaga 的元素代表着品牌的历史，那么这次 Hacking 就是在向时尚界大声宣布：不管是历史还是传统，都被我们放进了代表当下和未来的大熔炉里，一起熬制出新的魔法。

今年四月，Gucci 还在官方 Instagram 账号上放出了一段 Michele 和 Demna 的私信记录，这段对话记录了两人如何走上了这条“私奔”之路。

我想做一些让人们出乎意料的事。

你知道的，今年是我的小宝贝 Gucci 的一百岁生日??

这是在秀场上发挥你对 Balenciaga 创造力的完美机会！

哇，整整一个世纪。这对时尚史来说是一个巨大的篇章。

也是我们再次庆祝时尚的理由。

我一直很喜欢从世界各地以及不同的时期获取灵感，以赋予它们新的生命。我想把过去的东西带回来，并且将它们变成一个活生生的、充满活力的现在。

我记得，在 90 年代末，我买了自己的第一支香水——Gucci Envy 香水的样品。我还是那么喜欢 90 年代的东西！但今天，一切都混合在一起，一切都有了可能，时尚就是这样一个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大熔炉。

“大熔炉”这个词完美地总结了 The Hacker Project 呈现出的效果：两个品牌的标志性风格被彻底而直白地融合，涵盖了几乎所有 Gucci 和 Balenciaga 的畅销款式。

在和 Demna 的对谈中，Michele 提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通常，当一件产品上同时出现了两个品牌的 LOGO，它是一件仿品。然而，在那些为了努力避免被起诉，而不能一比一复刻原版的“廉价仿品”上，有时却能看到不同设计元素碰撞出的新颖火花——“因此，我和 Demna 想，为什么我们不能做一些‘the real fake’出来呢？”

而最终呈现的效果，被 Demna 形容为“创造了困惑”，也“代表了胆量”，他认为这次联手证明了品牌之间不止有竞争，而是可以通过协作，实现一加一大于二的受益。

而“Hacker”这个词，正源于这个充满反叛的想法。一方面，Hacking 代表的非法含义让 Michele 和 Demna 兴奋不已，因为“那些被禁止的事物，往往最能激发想象力”；另一方面，两个品牌将最有标志性的元素直接融合，其实正是在挑战时尚界的常规——守住一种风格固然安全，但却不那么好玩。

Michele 将这个系列比喻成一份宣言，“在时尚界，所有事物都应该是开放的，因为时尚本身就是一个敞开大门的游乐场。时尚可以，并且应该是好玩的。”

古驰《Aria-时尚咏叹调》时装大秀中The Hacker Project的创作

除了产品之外，Gucci 假日献礼系列中为 The Hacker Project 创想的形象大片本身就是对 Balenciaga 2017 SS 广告大片的挪用和借鉴，两者都由摄影师 Harley Weir 掌镜。我们可以看到，两个品牌的元素在背景布和模特身上不断交叠碰撞：

古驰 2021 假日献礼系列形象大片

Balenciaga 2017 SS campaign

而 Balenciaga 的“反入侵”则更有哲学意味：Demna 更是直接致敬了《这不是一只烟斗》，巧妙地把 Gucci Monogram 中的 GG 字母改成了属于 Balenciaga 的“BB”，并用涂鸦字体写上“This Is Not a Gucci Bag”。

为了庆祝 The Hacker Project，Gucci 还在世界各地不城市设置了 Pop-up store。不过，比起这个名字，它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个“黑客实验室”。Monogram 花纹呼应系列中的黑蓝配色，铺满整个限时空间，让人像是踏进了 Gucci 版的未来宇宙。

而墙面上的银色亮片反射着冷白色的灯光，打在 The Hacker Project 系列的产品上，充满了未来感和神秘感。整个限时空间像是来自神秘时间线的一条讯息：2021 年的人类，看好了！未来的 Hacker 们就生活在这样的空间里，穿着 Gucci，制造穿越时空的虫洞。

正如 Gucci 总裁兼首席执行官 Marco Bizzari 所说，“永恒”并不代表“停留在时间里”。代表品牌价值的 LOGO 不应该留在传统里——我们应该重新定义过去，以展望未来。The Hacker Project 不仅探讨了时尚界中挪用和真伪，还为我们提供了一块新的滤镜：让我们用全新的视角关注 Gucci 和 Balenciaga 的风格，也让我们开始重新思考时尚的意义。

Joseph Beuys 告诉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艺术家；Andy Warhol 则说，每个人都可以成名十五分钟；而 Hacker 思维的宣言则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 Hacker。这意味着所有人都拥有了改变传统的钥匙。

像《泉》和《金宝汤罐头》对艺术界的划时代意义一样，我们不妨期待 The Hacker Project 为我们打开一扇理解时尚的新大门：不再需要强行解读，不再需要讨论何为“authentic”。Hacker 并不毁灭东西，也不希望制造混乱，它的精神永远是“创造”，而这也正是 The Hacker Project 所带给我们的启发。

撰文：Lili

编辑：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