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物丨双妹：李碧华笔下的时代绮梦，见证民国名媛华美风尚

今年，互联网上兴起一场造“媛”运动。先是“佛媛”说法迅速走红，然后各个媒体为蹭热度开始造谣“病媛”，接着网上迅速效仿衍生出“支教媛”、“菜媛”、“离媛”等词。不知不觉中，我们身边已有了一个“媛宇宙”。

其中最为讽刺的是“媛”这个本指漂亮女性的褒义词被污名化为搔首弄姿、打造人设以赚取流量和财富的女性。

名媛者，源自出身不凡，更是种愉悦华丽的存在姿态，而名媛文化在上海尤甚。上善若水，海纳百川是祖先对上海的赐予，中西混血主义与在矛盾两极间游刃有余是上海人意识形态的写照。

反映在女性世界里，形成从上海名媛到都会新女性所独有的内敛的开放，静中蕴动的风情。双妹是这种风情的代言人。

双妹虽名字上有些接地气，但蕴藏着上海女人独特韵味和海派风情。双妹认为完美的女人是“DIA”和“JIA”气质融合一身的，犹如如双生花。DIA是沪语中形容上海女子言谈举止的娇俏柔媚，是骨子里透出的女人味。JIA是沪语描述女子聪明伶俐，果断干练，是上海这座城市独有的女性的精英气质。

品牌营销——双妹的流量密码

双妹早在民国就缔造品牌神话。在香奈儿确立之初，双妹就已收获纷至沓来的海内外殊荣，两次斩获世博会金奖，黎元洪总统亲笔为其题词“材美工巧，尽态极妍”。双妹声名远扬的背后是品牌营销的灵活运用。

光绪年间，广东商人冯福田在香港德建洋行经营药品。他发现洋货垄断国产化妆品市场的形势，立志生产出国民用得起的高品质化妆品，于是搞到一张花露水配方，反复试验，生产出专属东方女性的花露水——双妹花露水。

冯福田怀揣振兴国货的情怀，创建上海家化前身广生行，创立双妹品牌。玉泽、美加净、佰草集在双妹面前，都要叫大姐。

广生行是中国第一家现代化妆品公司，也是中国最早大规模用机械设备和化学方法制造化妆品的企业，其产品链比现在全，含沐浴、护肤、洗发、彩妆、香水、佩饰6大板块。

上海、香港互为镜像的双城，都是当时知名的国际化都市。冯福田将目光瞄准十里洋场的上海，双妹入驻南京路，占据彼时沪上最高端的时尚地标，等同于无印良品入驻银座，选址客流量庞大的时尚地标，加以营销辅助，就会产生客户不请自来的魔力。

在品牌营销处于萌芽期时，双妹就已经产生打造IP形象的意识。双妹在南京路店铺树立两个真人大小的“双妹”模型，引得行人驻足观看，交通为之堵塞。最近火的圣旺大酒店在门口树立旺旺雕塑，双妹与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进店后的市民们惊奇发现，双妹花露水的瓶颈有身穿连襟长衫的姊妹并肩的图样商标，瓶身贴着同穿短袖旗袍、清辉玉臂的两位女孩的瓶贴。瓶贴看似俗艳，但亲和力十足、很有坊间的感觉，透着一种世间女子的柔媚精明,趋同于上海名媛气质形象。

当推销员打开瓶子时，瞬间芬芳四溢，围观市民无不称奇。据说，《申报》和香港《华字日报》分别刊登广告和消息，称双妹花露水用几十种香料精心配制，能保持香味12天，并得英国皇家化学师检验证明，与如今的产品评测不谋而合，用专业换安心。

双妹将用户群体定位于乐于接受新事物的名媛，洞悉用户心理，引导消费。双妹曾连续刊登题为“暑期演讲录”的系列广告，仿照学堂上课方式，开设“修身”、“国文”、“理化”等八节课，介绍双妹花露水的优点，让接受新式教育的名媛开始关注双妹，从洋品牌转向国货品牌关注。

第一课《修身》中，双妹借民国爱国浪潮，鼓励新青年支持国货情怀，精神上建立起购买像双妹优质国货的意识。鸿星尔克通过破产式捐款激发野性消费的国货热潮。无论是双妹还是鸿星尔克，都是从朴素的爱国情怀激发大众对国货的支持，没有忘记振兴国货的品牌初心。

最后一课《理化》展现理化对比实验，凸显双妹花露水的色深味浓。对比实验是那时国产化妆品前所未有的宣传形式，不仅吸引新青年实验操作，探索科学性，还巩固大众对双妹留香时间久的高品质印象。双妹同品类对比实验的形式至今仍应用于电商直播，借此突出优势。

双妹新编西施故事宣传花露水，刊登《西子现在芬芳了》广告，戏说“西施用香水掩盖狐臭，秘方鲜为人知，双妹创始人研制出花露水，也达到同等效果”的故事。借助西施IP，告诉大众“就算是西施，也有不完美一面，而双妹可以遮掩那些不完美”，鼓励名媛们修饰自己的美丽。而这一思想也让与夏士莲的品牌战中脱颖而出，成为近代国产品牌战胜洋货品牌的典型。

一系列营销宣传，让双妹花露水火爆名媛圈，一步步培育名媛们使用双妹花露水的习惯。当时，上海名媛手中人手一瓶双妹花露水，手帕上没有撒上花露水的大家闺秀们会不好意思与外人见面。

如果说花露水是让双妹出圈的爆款，那么双妹因雪花膏闻名海外。1915年，“双妹”生产的粉嫩膏一举夺得首届巴拿马太平洋万国博览会金奖。其时的巴黎时尚界用“VIVE（极致）”盛赞双妹。由此，“SHANGHAI VIVE”就成了双妹的另一名字。双妹从此成为了上海滩名媛淑女们的最爱。

女性觉醒：从男扮女装到旗袍美女

20世纪初，当时的社会风气较为封建保守，普通女性大都认为在家相夫教子是自己天职，不能抛头露面，禁锢女子追求美的权利。

那时为了宣传双妹，需一对芳华绝代的女子配合绘制月份牌广告画。当时社会虽有开化萌芽，但封建思想根深蒂固，双妹经理林炜南很难物色理想模特。无奈下，只能找来两个长相秀气的男性京剧演员充当模特，让其男扮女装拍照，又礼聘画家关蕙农绘制月份牌，其宣传推销一鸣惊人。

随着新青年运动，上海的上流社会名门闺秀开始崇尚西化的生活，解放爱美天性，追求现代美感，也挣脱传统观念束缚，良友画报等杂志也开始使用女性形象作为封面，加上旗袍流行，年轻勇敢的女孩开始尝试模特这一行业。

广告当需紧随生活与时代。因此，双妹找寻到两名青春少女来拍摄形象广告。花园里，篱笆前，姊妹二人身穿花旗袍并肩亭亭玉立，柔婉可人。关蕙农再度出手，悉心绘制温馨至极的月份牌，也实现双妹多年来的夙愿。

那时，新活力的女性成为当时的时尚焦点，展现独特的海上摩登风情。月份牌上“双妹”旗袍姐妹亭亭玉立，娇嫩欲滴。烫发、短袖旗袍等都是30年代的时尚，时髦的装扮暗示出她们所使用的“双妹”化妆品的时尚特征。

从关蕙农、郑曼陀到杭稚英，可以说民国不同时期叱咤一方的广告画大师都曾为它画过那两个少女的形象。

画片里的两位少女，无论是牵手、拥抱、还是依偎，她们的发型、服饰、神情，如今看来都像一帧帧生动的历史画面，告诉我们曾经走过的历史，这些少女形象的面容不尽相同，服饰妆扮随着年代变迁，却共同成为国民心中的“双妹”。

双妹120周年，善以西方油画描绘东方女性的陈逸鸣为双妹作画，刻画中国女性美：复古考究的环境中，象征“双妹”的两个旗袍美人优雅倚坐在沙发上，一个抱猫，一个自拍，恰是这巧妙的穿越感，造就东西方情趣的碰撞，传统、流行交汇。

画作延续月份牌风格，向大众展现古典装扮的美人姿态中洒脱自信的西方气质，对美的追求不变。

双妹：李碧华笔下的时代绮梦

喜欢看民国文学作品的朋友们，一般能在作家笔下发现“双妹”的身影。叶广岑的《梦也何曾到谢桥》里有提到“双妹牌花露水”，亦舒的短篇小说《遇》中提到沐浴后撒点“双妹牌痱子粉”去除湿气，李碧华直接以“双妹”为线索创作悲情小说《双妹唛》。

《双妹唛》是根据上世纪风靡一时的双妹花露水写出的一段古典而绮丽、阴森又极端的女性关系。双妹花露水包装上是写作“双妹嚜”，但李碧华那篇小说里却用的是“双妹唛”。

“双妹”的商品图标通常是两个女子，一般高矮胖瘦，乍一看像是复刻的两人，紧紧挨着。但仔细放大看，发现她们的面容不一样，且真实，仿佛是根据现实中存在的人物画出来的。李碧华此延伸出一个女性间的背叛和难以原谅的悲剧故事。

小说里刻画的极端“姐妹情”，重现当时珠三角自梳女的恶俗。清末民初，广东缫丝产业出现，女性有独立事业。目睹女性婚姻不幸后，自梳女们自行盘起头发以示不嫁，结成严密的姐妹社团，临老群居，抱团养老，自力更生。

《双妹唛》就是这样的悲剧。好友间的背叛致使妙英跳海决绝:“她抓住一瓶双妹唛花露水，在途中，跳进海里。被人发现时，船已驶得好远。也许她获救，也许没有”。双妹唛花露水是香港30年代的名牌花露水，李碧华称其为30年代全国女子一起做的绮梦。

桂娇临行时，妙英送给她双妹唛花露水， 她“盯住那双妹的图片：她俩暧昧地永不分离”，暗示妙英希望她俩自梳相伴一生。但她没留下，背叛二人情谊。妙英抓着花露水跳海，对昔日深情诀别，希望永远定格在那美好如梦的岁月中。

而桂娇一生未嫁，向妙英赎罪。白首的桂娇当初收藏的那些双妹唛产品在香港展出，她日日在展厅等待，希望等到昔日好友的出现，希望妙英原谅自己。谁知，最后一天结束，她仍未等到。

双妹在李碧华笔下，拥有着鲜活的生命力，它不仅见证着她们的爱恨情仇，还承载着一个时代女性的美丽。双妹“该是三十年代的‘名牌’了。当年她（桂娇）一定很会装扮”。策展人想：“今日这阿婆也不难看，可见底子厚”。潜意识中，双妹是女性精于装扮的象征。

香港除了李碧华创作的小说叫《双妹唛》外，还有本杂志也叫《双妹唛》，书封上宣传语是“特区舞台，狂城乱舞”。张曼玉和郑裕玲演过一部电影，叫《神勇双妹唛》。香港也把旧时称作“双妹唛年代”。双妹深深影响着香港文化。

双妹之所以广受名媛们的追捧，正是因为其代表的名媛文化：东方的西方的、民族的国际的、摩登的经典的、传统的时尚的、内敛的开放的。是游离在东与西、经典与摩登之间。含蓄是东方意态的传统表达，是骨子里的文化根基；而热烈和奔放，则来自于对西方风潮的倾慕。东情西韵，尽态极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