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是一支西柚色唇彩

《娑罗，又见娑罗》，点开永泰禅茶会的邀约，心里很是期待。清明去永泰寺看了紫藤花繁茂的花海，清甜犹在舌尖回味。数着日子，5月中旬，娑罗花终于开了。百度了娑罗、禅宗、永泰几个关键词，列了物品清单，只待出发了。

每次去嵩山，都会有些小状况，在新密东，又是一起交通事故，四车连撞，玻璃碎片蔓延数十米，警察已在现场疏导，救护车逆行呼啸而来。对猫同学感叹：太阳底下的平安其实是奢侈品呀！进了登封，沿太室路绕行，游目远望，中国画一般的巍峨山景正大庄严，胸怀为之舒畅，真是解烦忧的良药。

山门外停了车，只见素斋馆人头攒动，全素食材做的荤菜，造型几可乱真，回锅肉、水煮鱼之类还兼具其味，近年生意越发兴隆。在净舍前台报到，领了伴手礼，很喜欢白色棉布的披帛，艳阳高照，正可用来防晒。环顾大厅随意散坐的人群，有十一人，想来是参加茶会的同修了。只一位男士，在一群宽袍大袖的女士中很突兀。更醒目的是唇彩，夺目的西柚色，所谓流行的斩男色，几乎个个如此明艳，是为了拍照的缘故吧。但是，浓妆艳抹和禅茶很搭吗？

一个高大健硕的女孩子引路去隔壁的永泰寺，刚迈出门，即有同伴连呼“热死了！”，心下腹诽：既参加禅茶会，岂不知心静自然凉。进了山门，一个橙色中式单衫的年轻人迎上来，说是这里的义工，为大家做讲解。这讲解员吸引游客应该很成功，开篇即说永泰寺曾有三位公主在此出家修行，转运公主、明练公主、永泰公主，大家既然来了，说明都有公主的缘分，前生都是公主，将来必有公主命。众人一听笑逐颜开，簇拥着讲解小哥一窝蜂摸藤缠树招好运。

一边追随旁听，一边欣赏寺里的老树、古井，拍些照片。听那小哥宣讲他想要一个个子高又不要彩礼的媳妇，因为虔诚，感动了一位南阳的居士把自家闺女送来了，不禁莞尔。佛教在中国的世俗化、功利化可见一斑，人们在佛前所求，佛祖听了只怕更觉得众生蒙昧，需要慈航普度了。

转过殿堂，那棵两千年的娑罗树已经张开了巨大的纱网接落花。花朵确非凡品，细小成簇，状若小宝塔，在日影、翘角飞檐的映衬下古意盎然，气息似有若无。西贝老师和助理已经入座，茶席陈设甚是齐整，极为用心，一人一席，茶器古拙，插花用的是净舍外山坡上的野花，一式的赭色，只是从来不知这花的名目。小蜜蜂毫不避人，飞来飞去，得到了它的自在。

茶友终于一一落座，先面对面建群。大多急着拍照、自拍、互拍、摆拍、合影，发圈。西贝老师语音轻柔，和缓有度，讲这棵娑罗树的历史。汉明帝8年，由印度高僧摄摩腾、竺法兰用钵盂带到中国，先是寄养在白马寺，后又移栽法王寺，魏孝明帝为妹妹永泰公主修寺院时，把娑罗树御赐给公主。年年岁岁，见证着永泰寺的风雨沧桑。

在花期举办禅茶会，尚是首次，正逢母亲节，更有意义。用公主井水，冲泡娑罗花，于我是醉翁之意不在茶，原为禅而来。味极淡，汤并不寡，想是井水内含物丰沛的缘故。

净舍禅舞班的老师为大家表演，似是即兴起舞，随意舒展肢体，并没有程式，在古树的花影下，看一男一女翩然合舞，体悟舞蹈的意蕴。西贝老师说中岳是天地之中，能量强大，男女合舞，益于阴阳互补，如经络不通，必然不能随性舞动。然后的节目是7个学员的集体舞，有大妈，有小妹，还有长发慈颜的美妇人，因为是临时起意，请助理在网上搜《凉凉》伴奏，却是有演员配音的版本，白浅和夜华深情对话有些嘈杂，献舞的同修有的自顾起舞，有的勉强跳了一会儿受到语音干扰，惶然无措。本来古刹、老树，光影斑斓，气韵清幽，见此场景不由展颜欢笑，好像很久没有笑得如此轻快。

西贝老师指导大家在《心经》的颂唱中盘坐，把心安放在当下，细嗅空气中的花香。整理衣衫，静静坐好，虽然已经练习了月余，仍不能双盘，单腿盘好，舌抵上颚，尽量端正。梵音清绝，似乎有动静，睁眼来看，工作人员正拿着相机逐一拍摄，猫同学的彩色铆钉鞋很醒目，同修姿势各异，有盘不拢的，有伸腿坐的，还有仍然忙着拍照的。继续冥想，娑罗花下的刹那，可抵一年尘梦。站起略略放松，一位老师称我的坐姿最标准，心下大喜。

然后是自行冲泡铁观音，义工蹑手蹑脚往来穿梭送水，添茶点。因了这娑罗花的光影，敛容正色，专注茶汤，主办方提供的茶品并不敷衍，细品有兰花香。猫同学东张西望，索性让她去捡落花，欢欢喜喜去了。同修虽然衣袂飘飘，执壶注水、端杯品茗动作生涩，更在意的是补妆、拍照，聚到主泡的茶桌拍，还搬走垫子以斑驳的红墙为背景摆拍坐禅。三三两两的游客倚墙围观，茶会成了他们眼中的风景。问旁边的姑娘怎么来的？说是朋友给报的名。

娑罗花盈盈飘落，极纤细，极雅洁。用茶托捧着细细端详，花为乳黄色，数花瓣七个，数花蕊也是七个，七是佛教的圆满数，七级浮屠的象征。古井清影，一代公主遁入佛门，胭脂多少染山川。娑罗茶会，一时之胜。深者得其深，浅者得其浅，对面偏殿的藏名联清晰入目：永不还宫，苦口婆心弘佛旨；泰然削发，晨钟暮鼓度凡人。永泰公主为何出家？史料记载：献身佛法。恐怕宫廷避祸是最大的原因吧。佛教对于人类，更像是心理导师。

现场已经有些凌乱，本是松散的集会，茶友已经开始心不在焉，呼朋引伴，四处游走。轻唤猫过来帮我拍照，叮嘱：要拍出我的美哦！配上文字昭告朋友圈：且以娑罗茶，敬岁月芳华，佛爷凉伞下，倍感清静庄严。然后就等着众亲点赞了，现代人的通病，不能免俗。细论不禁失笑，禅于我，何尝不也是一种装饰？如同当季流行的唇彩，一层薄薄的文化涂层。现代的市场营销裹挟之下，女众对唇彩的执念，也如对禅的追求吧。有了新款唇彩的加持，似乎立刻化身元气少女，自信满满。古树下一通摆拍，就参禅了？修得一颗清净心，也如年度计划一般，年年列入清单。

主办方情意殷殷，每人赠送一瓶公主井水，回家试茶。茶友们淡淡的，似乎并不在意。择饮山水是平生所愿，有备而来，我带的水瓶相较而言有点儿巨大，猫同学提不动。这公主井水，比之会善寺龙赐泉，似更醇厚。

我策划的永泰娑罗一游，猫同学认为只有芒果布丁好吃，捡娑罗花好玩，禅舞好看。至于品茶、冥想，对不起，没感觉，你老人家说的是什么东东？10个小时，230公里，是她老妈的一场自娱自乐，纯属自嗨。在未来的某个时空，猫长大了，也许会不经意间想起那个遥远的母亲节，古树纱网迷离的光影里，曾捡过娑罗花，心底漾起一朵微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