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村福美的染织：比铂金包还贵的衣服

日本染织艺术家志村福美五十八岁时，出版了一本自传性质的随笔集《一色一生》。该书畅销三十多年后，才在2021年1月被翻译成中文，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到2021年4月，已经进行了三次印刷，在纸媒式微的时代，可见其受欢迎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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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村福美是关西人，抗日战争时期，随养父在上海和青岛生活。仅凭一张童年照片背面的题字，她就知道了自己是养女，而且准确地猜到了亲生父母是谁。

那张照片背后写着:小福福美。伯父一家姓小福，而且在一个堂哥和一个堂妹之间相差好多年，按岁数，自己正好是那个中间的子女。于是从中国回到日本时，她单独去拜访伯父一家，也更加确信伯父伯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艺术家的直觉从来都直抵要害。

隔了几年，母亲看到她被身世困扰，又值哥哥病危，终于同意和她相认。也就是这一次相认，机缘巧合，使她走上了染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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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村福美在储藏间里看到了母亲闲置的织布机。因为要照顾家庭，母亲搁浅了编织梦。基因里那涌动的染织天分如地下火热的岩浆，使她欲罢不能。

1955年，她三十一岁，与松田周一郎离婚，把两个女儿交给养父母抚养，自己来到近江母亲身边，心无旁骛地致力于染织。此时染色已经大量采用现代化学染料，守护传统染织何其艰难。在母亲的引导和帮助下，拜访工匠，实地学习，志村福美开始了充满挑战的染织生涯。

几十年淬火般的坚持，她不仅创造了染织的巅峰之美，还引领女儿继承了这项事业。九十七岁仍然能在织机前工作，她的人生太成功了。

对色彩，她有着天然独到的领悟力。因此，一色一生正是她人生的概括。把一生都奉献给色彩，将热爱最大化，在看不到出路时没有退却，回首时才如此坦然。

原来，樱染并不是用樱花瓣染出来的。你如果用樱花，只能得到灰调的绿。真正的樱染，得用樱花树干熬煮染色汁液。志村福美认为:“色彩不只是单纯的颜色，而是草木的精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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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不是直接染出来的，而是用蓝和黄。“青与黄，水与黄光——自然将两者结为一体，绿色应运而生。”以绿为主调织出来的和服，她取名为送松风，实在太有诗意了。

蓝染充满了神秘色彩，它有三项工艺，建兰、守瓮、染色。尤其古时候还要在向神灵的祈福中进行染色作业。“因此，蓝染之色也以其深阔的精神性被推崇，因浸透了历史与风俗的沉淀而自成一格。在印度、中国、日本、非洲国家乃及全世界，像蓝这样与人类有着深刻牵连、深入人心的颜色绝无仅有。”

即使在人造蓝冲击之下，志村福美仍然建立了自己的蓝染坊。在染色中得悟真义:“色彩的真相就像是一个寓言，道出‘色即是空’的本义。”

值得高兴的是，今天中国也有人致力于草木染，致力于蓝染。辞去电视台主持人工作的宁远，在四川明月村建起了草木染工坊，接收游客亲往体验草木染。我觉得她就是中国的志村福美。

她们的染织物有一个共同特点，都能够和自然融为一体。也就是说，把这样的衣服扔到野外，就会降解到泥土里。当然了，也就是说说而已，谁舍得暴殄天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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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看看志村福美的蓝染有多美吧，全神贯注，她把苍穹、海洋、湖泊星光和岁月都染出来，织进去，呈现了震撼人心的艺术品。老实说吧，这样一件美轮美奂独一无二的衣服，要比铂金包还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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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村福美的文字于素净中透着力道。她对色彩的形容显然来自植物染的生命体验。她说:“我尝试从植物的角度出发，以期从它们无声的语言和形态中抓住些什么，并迫切地渴望具备一副能听懂植物语言的耳朵，一双能看见植物真身的眼睛——一言以蔽之，是一种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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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赋予蓝人格，因此读来极为直观可感。她说:“蓝的青春期可以让丝线在一瞬间闪耀翠玉色的光辉，又迅疾地变幻为缥色；在经历了沉稳的琉璃绀的壮年后，蓝色成分渐渐消隐，当丝线被染成如水洗过的水浅葱色，就是业已老去的蓝之精魂。过了很久我才知道，这种颜色叫做‘瓮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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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红，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苏芳之赤，红花之红，茜草之朱——这三种颜色，每一种都像是对女人的微妙诠释。”

染色完成，就要手织了。整经、综框、制织……艺术的伟大就在于创造美，呈现美。她和母亲在菜花的芬芳中整日织作，“母亲竟然感慨:‘这真是人生的礼物啊。’那片多年的亲情空白，至此终于补足。”母亲还说:“无论寒暑，只要能织布，比去哪儿都幸福。独自与织机相对，简直是人生极乐。”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每当我面对键盘，就如入无人之境，觉得写作实在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事。是不是艺术创作都是相通的呢？对于热爱的人，就不存在厌倦和疲乏吧。

志村福美在形容母亲织出的和服时，将修辞运用到了极致:“细密的茶色条纹纵贯于浓绀色的底面，纬纱则绵密地延展，宛如母亲的内心独白。织作这件和服，她应该使用了近三十种颜色的纱线吧。凹处灰绿色的晕染仿佛映射着光照，旋即凝成紫色，似有旅人在此歇脚。细密的黄土色与退红色成为永恒流淌的旋律，又被一圈似有若无的白色和墨色轻轻包裹，被一丝一丝细微而敏锐地侵噬。整件作品呈现出沉静而引人怀念的音阶。除了‘母亲的色调’，没有别的词语可以为它命名。”

她的作品展洋溢着染织艺术家的情怀，闪耀着传统文化的光芒，是名副其实的视觉盛宴。读她的书，使人特别渴望亲临展览现场，亲身感受色彩和织物的魅惑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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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还收录了志村福美写的五首诗，这与她艺术家的气质甚为吻合。她不单从自然界的植物那里学习，从母亲那里学习，更从大师匠人那里学习，从民间百姓那里学习。而这些学习和训练，既完成了染织的创作，又升华了文字创作。我们不能不讶异，有些人在多个领域都具备了超常才干，真是让我们平庸之辈汗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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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织出艺术品的人本身也是美的，即使耄耋之年，仍然专注、素雅、整洁、得体，充满了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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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志村福美用自己的人生经历告诉我们，做一件事，就是要全身心投入，一心一意坚持，那么，再艰辛的路途也一定能开出绚美之花来。

她还有另外两本书《奏响色彩》和《我的小裂帖》，有这本《一色一生》做导读，我想一定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