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面膜的女人

我习惯在夜色降临的时候，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对面的那幢居民楼，看一盏盏的灯跳跃着、闪烁着，在夜幕中亮起。这种感觉让我真实的感受着：在这里，我不是一个人。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对面的落地窗前也矗立着一个女人。是的，矗立，她立得笔直，黑色的真丝睡袍裹着她纤细的身躯，头低着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

在她抬头之前，我迅速将面前的雪纺纱窗帘拉上。那一刻我有种偷窥者的罪恶感。敷面膜的女人透过薄薄的窗帘，我看她落寞的抬头——啊！那是一张敷着面膜的脸，乍一看还真吓人一跳！她的长发挽在头顶，整个面部也是黝黑的海藻泥面膜，配着黑色的睡袍，像极了一座乌黑的石像。厚厚的面膜下，只能是严肃而僵硬的脸；有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不代表有一颗没有表情的心；而面膜敷在脸上就像敷在心上，遮住了脸也遮住了心思。

她又低头四处看了看，迅速转身，留下一个越来越小，但却越来越清晰的背影。

我并未因为此事而改变我的习惯，每天夕阳西去，晚霞余留的时刻，我依然准时出现在落地窗前，不同的是，我会将白色的雪纺纱窗帘拉好。“呵，我不希望被人误解为一个偷窥者！”我这样自嘲着。一边，欣赏着一盏盏灯亮起，像火焰燃烧在心中。

与此同时，那个女人也会准时出现在另一个落地窗前——我正对面的那一个落地窗。久了，我便习惯了，仿佛她的陪伴更能加深我的幸福感，告诉我：在这里，我不是一个人。

然而她的出场，总是那么一如既往，是的，一如既往的敷着面膜。只是，面膜的颜色、睡袍的颜色在不断的变换之中。

一段时间下来，我大概能摸出些许规律：敷白色的面膜，往往穿火红色的睡袍；黑色自然配黑色；敷淡咖啡色的——大概是采诗的那种保湿面膜吧——往往穿藕荷色的睡袍；偶尔敷绿色的，睡袍一定是鹅黄色的。

不同的面膜有不同的作用，但我不知道在她那里，不同的面膜是不是代表不同的心思。

她出场后的动作也是一如既往，低着头走出来，左右看看楼下来来往往的人，抬头发一会儿呆——因为敷着面膜，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停滞的眼睛，像在发呆——然后再低头看看，转身进屋。

很明显的，她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故事有了结局就意味着结束，没有结局，就有理由一直继续着；神秘感见到真相就会破灭，真相不来，就可以一直保持神秘。

但是故事总要有结局，真相总会公布于天下。

一个下雨的傍晚，我把画架支在阳台上，想画一幅《雨中的灯火》，因而在阳台上呆久了些。

我看到那个女人敷着白色的面膜却穿了白的色洋装，估计要见什么人。

她在阳台上站着，眼睛盯着楼下。片刻后，一阵风似的刮回屋里。我隐约看到她的身影，边走边撕去面膜，然后好象屋里进来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接着，像爆发似的，那个男人拉扯着女人，拳脚相加，一阵“丁零咣当”乱响，不知是翻了家具还是碎了花瓶。

我突然担心起这个陌生女人的安危来。急急得冲下楼去，冲到对面的单元楼里。楼道里已经聚了几位年过半百的女性邻居。我大叫：“楼上家庭暴力！要出人命了！”一位大妈拦住我：“人家的家事，我们不好管嘞。那家男人不好惹嘞。”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劝我。我哑然，是啊，这个人与人之间空间越来越狭窄，而心与心的距离越来越遥远的时代，我以什么样的立场去干涉人家的家务事？

我悻悻的回家，仍旧站在落地窗前，对面的战争好像已经停止，男人以胜利者的姿态从楼里走了出来，迅速离去。

我的那幅《雨中的灯火》被我涂得像极了泪水中的灯光。

那一夜，对面的整栋楼只有一家的灯没有亮起；我也没有亮灯，因为我不想让那个受伤的女人独自承受黑暗；不管她是否知道我没有亮灯的含义，我都要用这种方式感谢她这些日子在落地窗前的陪伴。虽然她不是为陪伴我而来到落地窗前。

第二天傍晚，我敷着红酒面膜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看着对面空空的落地窗。敷面膜的女人

我已经知道对面女人的故事：她是那个男人的妻子，男人变了心，嫌她又老又没有风韵，所以她才天天敷面膜，穿丝质的睡袍，等男人回来，讨男人的欢心。不过，男人迟迟、久久不归，让她渐渐没了耐心，她去男人的公司闹，闹得男人丢了工作，没了面子。昨天男人回来，她原以为是回心转意了，但显然，她错了。男人是来送《离婚协议》的，她不同意，所以就打闹起来。

爱是婚姻唯一的粘合剂，如果有爱，婚姻出现多大的伤口，都能够愈合；但如果没有了爱，婚姻的裂缝就会像溃疡的皮肤，缝合只是徒劳的挣扎，越缝针眼越多，溃疡面积越大。所以要想挽救一场失败的婚姻，先要看两人之间还有没有爱。女人，是没有必要苦苦守着一段无爱的婚姻的。

对面的女人显然不知道这个道理。

我为女人感慨着，突然，对面的落地窗前出现了一张敷着白色面膜的脸。

我以为，女人不会再出现在落地窗前。所以着实吓了一跳。

当我想拉上窗帘时，已经来不及了。敷着面膜的女人看见了我——另一个敷着面膜的女人。我们目光相触，然后交织。

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表示我的友好，表示我敷面膜只是为了纪念有她陪我的每一个傍晚，只是以为她不会再出现。

正当我手足无措的时候，她冲我点点头。我也只好点点头。

一连几天，我都没有在落地窗前看到女人的身影。

今天，我在楼下的信箱里发现几包面膜和一封信。是对面的女人写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