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素花

在老家，美素花算不上稀奇，几乎每家院子边上都有四、五株，或者一大丛。

只要是花，我都喜欢，美素花算是花中之一，因此我也就连带着喜欢它。

我家后院边上有几株，也不知是自己出来的，还是谁种的，我猜想，在我没出生之前它就在那里了。那几株美素花每年都开花，每年都结籽。一年又一年下来，就成了一堵花墙，成了一道美丽的屏障。

不知哪一年夏天，下了三、四天大雨。雨水渗透下去，砌在院边的石头往下滑，那一堵花墙就被全部抹平了。后来，父亲就用铁锨，将滑到赵平家房后边那条沟渠里的泥巴铲起来，直接堆在院边的斜坡上，自此，被抹平的美素花彻底被埋在了泥土里。

我家后院那几株美素花，是院子倒塌之后重新长出来的，大概是以前的种子还活着，不愿待在黑暗里，于是就从土里钻出来，渐渐的长大了。

三月初，天气稍微暖和了。早晚倒是冷，而午后的气温已然是春天的光景。

我端着椅子坐在后院晒太阳，穿的倒是不厚，手心竟然会渗出一把汗水。院边的枯草丛里，已经长了一层叶片，大的，小的，圆的，扁的。浅黄色的叶片就像个黄毛丫头，打眼一看便觉得稚嫩。

我对美素花很熟悉，很容易就能从众多野草里将它认出来。看到婴儿手掌大小的美素花叶片，我很开心。不，应该说，在尚且荒凉的早春，但凡看到绿色我都会很开心。我知道，再过上几个月它就会长到一人高，还会开出许多花来。对它寄予的期盼，使我空旷寂寥的内心突然变得丰盈了。有时候，耐心等待花开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在美素花盛开之前的这些时间，我会在某一个清晨，抑或某个黄昏，放轻脚步穿过通往后院的通道，走到院边看看它。看它是不是长高了，有没有被虫咬。情趣这东西很宽泛，养猫养狗是一种情趣，我时刻留意着美素花的长势也是一种情趣。

三月底，那场大雪于美素花而言及其致命，那几片很讨喜的嫩绿叶片几乎要被冻死了。望着一大半发黑的叶子，我很难过。为了防止美素花再次遭遇大雪袭击，我就抓了一大捧橡树叶将它盖住。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有点多余。到了四月，没再下雪了。雨倒是下过几回，细细的，一如绣花线在斜斜的飘。雨里明显有浓浓的花香，院子边的桃花开了，那香气是它的，有股狐媚子气。

雨是万物的甘霖，只要不下雪，再冷的雨于万物都是天大的惊喜。等我再到院边时，新的叶子已经从那捧橡树叶里探出头来。看到那片明黄色的叶，我的心里像是掠过一束希望之光。

既然，美素花好好的活过来了，那么，我心中的期盼自然不会落空。我有我的学业，回家之后除了完成家庭作业之外，还要帮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即便如此，我也会从百忙之中抽出一丁点时间跑到后院，看看美素花是否长的还好。

如若几天不下雨，我就提半桶水去浇美素花。那时候，我会轻轻的翻动已然长得厚实的叶片，看到小青虫就用棍子将它扒拉下去。

美素花的根倒是扎的深，因而我不太担心疾风骤雨会对它造成伤害。

过了两个月，美素花已经长的无比茁壮了。植株上的叶子呈十字生长，底部的叶片较大，顶部的叶片较小。它那样子，很像碧玉雕琢的宝塔。

一看到顶部长出的花骨朵我开心极了，蹲在院边的树荫下想象着花的颜色。粉白色，桃红色，红色，红紫色，这几种是最常见了的。听说还有黄色的，那颜色很出挑，它只出现在我的梦中。

对了！美素花的花语是“梦”，关于这个花语还有个非常凄美的传说。当然，这个传说来自南欧。

听闻，中世纪南欧的修道院内种着许多花卉，并将这些花卉与教会中的圣人连结在一起。这主要缘于，教会在纪念圣人时通常会用花朵点缀祭坛。一年365天，每天都会用特定的花来祭祀特定的圣人。时间久了，就形成了花历。

有个圣人名叫“圣斯塔法诺”，此人在巴勒斯坦向众生讲解耶稣遭遇杀害的经过时，被犹太人以乱石击毙。后来，他托梦告诉天主教教主。公元415年，人们终于发现他的遗骸，并用蜀葵来纪念他。所谓的蜀葵，其实就是美素花，而美素花的花语就是“梦”。听说，在这天出生的孩子爱做梦，并且，总幻想着自己的爱情比小说还梦幻精彩。

我爱美素花，并非因为它有那么诗意的花语。我喜欢它，纯粹是，习惯了它的存在。它就像长在院子的梨树，桃树，杏树……自打我出生，它们就在那里。我爱它，其实是惦念有它陪伴的岁月。

六月初，美素花终于开了。花瓣像用桃红色颜料染过，它的美比不过牡丹和玫瑰，却也独特个性。

美素花的花瓣类似鸡冠子，因此，也会被人误称“鸡冠花”。它的花瓣有粘度，我和伙伴们经常会将花瓣从根部撕开贴在鼻子上，然后“咕咕咕”的学鸡叫。花瓣在鼻子上贴久了会痒痒，即便如此，美素花非但对皮肤没有伤害，整个植株还可入药。

某一年，照相的来村里。我和赵雪锋硬是被父母打扮一番拉到镜头前。那是王锋家的院子，院边一丛一丛的美素花像个红色小喇叭，似乎有“呜呜”的声音发出来。它们成了我和赵雪锋的陪衬与点缀，与我们的青春一起被定格在十岁那年的夏天。

我记得，那张照片在相册里。后来硬是没找见，我弄丢了我和她的“青春”，却又将它印在脑海中。我记得，赵雪锋笑的比美素花还要美。而我却撅着嘴，板着一张苦瓜脸。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大概是，紧张吧。要么就是，不喜欢照相。我承认，我扫了美素花的兴，难得它们开得那么好，甘愿做背景。

有一年回家，家乡已经大变样了。通往镇上的砂石路成了光滑的水泥路，路两边的大杨树被砍了。美素花沿途开着，犹如两道绚烂的花墙。

就连外婆家门口都是两米多高的美素花，她提着柳条编的小笼子带着我去摘花，说是有人收，被拿去做了化妆品。我听了哑然失笑，心想可惜了，如若没那功效不就可以幸免于难，自然而然的活到该活的年纪了嘛。

不过，荼毒美好之物似乎是人之常态啊。可怜美素花不能左右自己，只能认命了。相对来说，我家后院的美素花可就幸运多了。虽然，我也祸害它，但至少是轻微的。基于此，它也能好好的，一直活到地老天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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