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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人求:中国哲学的认知与悟道-以朱子格物致知为中心

朱人求,男,1971年5月生,安徽宿松人,朱熹第二十七代裔孙,现为厦门大学特聘教授,二级教授,人文学院副院长,国学研究院副院长,博士生导师,厦门大学“朱子学与中国文化发展战略”双一流学科带头人,国家重大招标项目“东亚朱子学的承传与创新研究”首席专家,2021福建省海纳百川A类人才,中华朱子学会副会长,《朱子学年鉴》执行主编,《朱子学刊》杂志编委,《朱子文化》杂志编委,Philosophical Research and Review编委,韩国《东洋哲学》编委,韩国《栗谷思想研究》国际交流委员,台湾大学、中山大学、南昌大学兼职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哲学、宋明理学尤其是朱子学研究。

主要著作有《儒家文化哲学研究》《朱子学与朱子后学》《大学衍义》《东亚朱子学的新视野》《百年东亚朱子学》《朱熹大辞典》等,主编《朱子学年鉴》《朱子学文库》《朱子后学文献丛刊》《韩国朱子学文献丛刊》(第一辑200册)《栗谷全书》《苏颂全集》等,在《哲学研究》《中国哲学史》《哲学动态》《学术月刊》《光明日报》(理论版)Frontiers of Philosophy in China,韩国《哲学研究》,日本《东亚思想文化》等期刊发表论文一百二十多篇, 获得省部级一等奖、二等奖等十余次。

摘要:在朱子的思想世界里,格物致知并非西方意义上的知识论,而是一种工夫论,是为学的起点,为道的起点,成圣的起点,是朱子理学的“第一义”。“格物”指理而言,是零碎的单个地去求理;“致知”则是指心而言,是从整体上对理的认知。格物致知就是合内外之道,即外在之“理”与内在之“心”合二为一。格物致知所展现的认识论本质上是一种工夫认识论,它以工夫为认识的起点,以悟道为归宿,所获得的知识是指导工夫实践的知识,与西方哲学中的真理认识论有着本质的区别。

关键词: 格物致知 工夫认识论 豁然贯通 悟道 合内外之道

中国哲学的认知传统与中国哲学的悟道之旅总是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朱子的格物致知理论最能体现中国哲学的认知与悟道的统一。朱子集宋代儒学之大成,格物致知乃朱子思想之基础与核心。有学者认为,朱子的格物致知论有似于西方的知识论传统。其实,在朱子的思想世界里,格物致知并非西方意义上的知识论,而是一种通向“悟道”的工夫论,是为学的起点,为道的起点,成圣的起点,也是朱子理学建构的起点,朱子理学的“第一义”。通过格物所得到的道理朱子称之为“实理”,它不是悬空的,而是落实在具体事物之中的道理,是确定、切己、实行之理。格物致知最终所达到的事物之表里精粗、吾心之全体大用的认知,本身就是一种彻悟性的认知,即达到对最高天理的心领神会——进入悟道的境界。格物致知工夫所展现的认识论本质上是一种工夫认识论,它以工夫为认识的起点,以悟道为归宿,所获得的知识是指导工夫实践的知识,重视知行合一,以行为目的,指向行为的是非善恶,与西方哲学中的真理认识论有着本质的区别。

01格物致知是《大学》第一义

何为“第一义?”“第一义”最早源于佛学,指佛学的最高真理。“第一义者,圣智自觉所得,非言说妄想觉境界。”“一切诸法皆是虚假,随其灭处,是名为实,是名实相,是名法界,名毕竟智,名第一义谛,名第一义空。”“理极莫过,名为第一。深有所以,目此为义。”慧远云:“第一义者,亦名真谛。”相对于俗谛之有、差别、可说、相对性而言,“第一义谛”亦名“第一义空”,它是平等的、不可言说的、绝对的。在佛老的思想世界里,“第一义”皆不可说。在朱子看来,“格物致知是《大学》第一义,修己治人之道无不从此而出。”把“格物致知”视为“第一义”,它可知可说亦可行,既是起点又是终点,这是朱子对“第一义”的儒学解答,也是朱子对“格物致知”学说的创新与发展。

格物致知是为学的起点,是为道的起点,也是成圣的起点。朱子一生尤致力于《大学》,自称平生精力皆在此书,因为《大学》是进入圣贤的门户,而格物致知又是《大学》最初用功的地方。“为学之初,在乎格物。恪。”“《大学》是圣门最初用功处,格物又是《大学》最初用功处。”格物不仅是《大学》八条目的起点,也是学者开始学习开始进入圣贤大道的起点。格物致知乃《大学》之精神旨趣,是“第一义”,儒家的修己治人之道都从这里生发出来。朱子认为,读书应从《大学》开始,首先立定一个规模,打下坚实的基础;再读《论语》,立定为人为学的根本;再读《孟子》,观其发展与超越;然后才读《中庸》,去体会古人精神的微妙之处。《四书》是六经的浓缩精华版,六经的精神都体现在这里,而《大学》则是六经之浓缩精华。

为学的目的在于成圣。“人多教践履,皆是自立标置去教人。自有一般资质好底人,便不须穷理、格物、致知。此圣人作今大学,便要使人齐入于圣人之域。榦。”圣人创作《大学》的目的就是要所有人都能超凡入圣,一起进入圣人的境域,其中最为关键的地方就在于“格物”二字。简言之,格物致知是成圣的重要关口。怪不得朱子反复宣称,格物致知是凡圣关,是梦觉关。“《大学》物格、知至处,便是凡圣之关。物未格,知未至,如何杀也是凡人。须是物格、知至,方能循循不已,而入于圣贤之域,纵有敏钝迟速之不同,头势也都自向那边去了。今物未格,知未至,虽是要过那边去,头势只在这边。如门之有限,犹未过得在。伯羽。”“格物是梦觉关。格得来是觉,格不得只是梦。诚意是善恶关。诚得来是善,城不得只是恶。过得此二关,上面工夫却一节易如一节了。到得平天下处,尚有些工夫。只为天下阔,须着如此点检。夔孙。”格得来就是觉悟,格不来就如做梦一般。做到了“物格”和“知至”就是圣人,做不到就是凡夫俗子。在这里,朱子有一个非常精彩的比喻,他说,八条目好比一个个竹节,一旦打通一个就是圣人境界,而最最基础的关口就是“格物”。

在朱子的思想世界里,为学、为道与成圣三位一体。有学生问朱子:“如果格物工夫未到得贯通,是否有害?”朱子果断地回答说:“这是甚说话!而今学者所以学,便须是到圣贤地位,不到不肯休,方是。但用工做向前去,但见前路茫茫地白,莫问程途,少间自能到。卓。”“致知、格物,便是‘志于道’。义刚。”“凡人有志于学,皆志于道也。僩。”“物格、知至,则自然理会得这个道理,触处皆是这个道理,无不理会得。生亦是这一个道理,死亦是这一个道理。恪。”所谓格物致知,既是为学亦是为道。学即学道,学以成圣,为学、格物致知皆为成圣的工夫。“道者,事物当然之理。”格物致知就是即物穷理,穷尽事物所以然之理与所当然之则,穷到极处即为知至,即为致知,进入悟道的境域,成就圣人人格。

格物致知是朱子理学的出发点。朱子认为:“《大学》是为学纲目。先通《大学》,立定纲领,其他经皆杂说在里许。”古人做学问有自己特定的程序和次序,其中《大学》是做学问的纲领,精通《大学》,其他各经都在这里。朱子以“格物致知”为《大学》“第一义”,而“格物是学者始入道处。”朱子指出:“人多把这道理作一个悬空底物。大学不说穷理,只说个格物,便是要人就事物上理会,如此方见得实体。所谓实体,非就事物上见不得。且如作舟以行水,作车以行陆。今试以众人之力共推一舟于陆,必不能行,方见得舟果不能以行陆也,此之谓实体。德明。”道理不是悬空的事物,只有通过格物才能穷理。格物必须落实在具体的事物上,格物穷理要在具体事物之中验证,如作舟以行水,作车以行陆。道理的真伪必须通过具体事物来证实或证伪,如果我们共推一车行于陆地,则必不能行。通过格物所得到的道理是“实理”,它不是悬空的,而是落实在具体事物之中的道理,是确定、切记、实行之理。究竟什么是“实理”,在不同的理论前提下,朱子有不同认识。首先,在理气论的前提下,朱子之“实理”是离不开气的“实理”。“性即气,气即性,它这且是羇说;性便是理,气便是气,是未分别说。其实理无气,亦无所附。夔孙。”也就是说,有了“气”,理才真正得以落实。其次,在“性即理”的前提下,朱子认为性就是实理。“性是实理,仁义礼智皆具。德明。”理无可捉摸,因而“格物,不说穷理,却言格物。盖言理,则无可捉摸,物有时而离;言物,则理自在,自是离不得。释氏只说见性,下梢寻得一个空洞无稽底性,亦由他说,于事上更动不得。贺孙。”所以实理必须落实在具体的人性上,落实在仁义礼智等具体的德性之中。再次,在诚学中,诚就是实理,忠信是实理。“诚,实理也,亦诚悫也。节。”又说:“忠即是实理。忠则一理,恕则万殊。时举。”“忠信,实理也。道夫。”第四,实理乃确定之理。“淳录云:实理与实见不同。盖有那实理,人须是见得。见得恁地确定,便是实见。若不实见得,又都闲了。”唯有见得确定才是实见。第五,实理为切己之理。“且穷实理,令有切己工夫。若只泛穷天下万物之理,不务切己,即是遗书所谓‘游骑无所归’矣。德明。”最后,实理是可“实行”之理。“致知所以求为真知。真知,是要彻骨都见得透。道夫。”“真知”为能力行之知,能体验能践履之知。“知而未能行,乃未得之于己,此所谓知者亦非真知也。真知则未有不能行者。”

朱子理学以“理”为标识。理是万物的本体,既是宇宙秩序的最高准则,也是现实秩序的最高准则。格物即穷理,穷得“实理”,它既是本体之理,也是性即理,其内容包括仁义礼智。格物就是格“心”,是成圣的工夫,格物致知的完成也是圣人境界的实现。可见,格物致知的结果既可以获得外在事物之知,获得物之理,有认识论的意义;然而,在本质上,格物致知是为了成圣,是成圣的工夫,格物致知更多获得的是性之理,是德性之知,它的完成也是圣人境界的完成。概而言之,格物致知是连接朱子哲学本体论、知识论、心性论、工夫论和境界论的关节点。

正是在此意义上,作为第一义的“格物致知”便成为《大学》最重要、最吃紧处,成为《大学》的着力点,成为朱子思想体系的核心和宗旨,成为朱子学问之“第一义”。先生问:“大学看得如何?”曰:“大纲只是明明德,而着力在格物上。”“此一书之间,要紧只在‘格物’两字,认得这里看,则许多说自是闲了。初看须用这本子,认得要害处,本子自无可用。某说十句在里面,看得了,只做一句说了方好。某或问中已说多了,却不说到这般处。贺孙。”因此,四库馆臣认为,“朱子之学,大旨主于格物穷理。”或许,在更为严格的意义上,我们应该这样说:朱子之学,大旨主于格物致知。

关于为学之“第一义”,不同的思想家有不同的答案。张载曰:“圣人之意莫先乎要识造化,既识造化,然后其理可穷。”,程颢称:“学者须先识仁” ,程颐认为,“君子之学,必先明诸心,知所养(一作往),然后力行以求至,所谓自明而诚也”,朱子则视“格物致知”为“第一义”。《大学》是初学入德之门,是为学为道的起点,格物致知则为《大学》之起点与精神,这是一个门槛较低的为学、求道之路径,普通士人皆可由此登堂入室,一窥圣贤之学之奥妙。相对于张载、程颢、程颐,朱子把“格物致知”作为“第一义”,这既是一种学术创新,也是一种学术下移。正是由于朱子的学问从格物致知开始,普通士子以至于圣贤皆可由此为学、进德、入道,因而,朱子思想接受面更加广泛,朱子学也能得到更多的拥护和支持,对民众教化更具有普遍意义。

02格致工夫与悟道

一直以来,人们对朱子的格物致知论误解较多。诸多哲学史教科书里多把它视为认识论范畴,殊不知,在朱子思想世界中,格物致知本质上是一种工夫论。朱子认为,《大学》八条目中,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都是“明明德”的工夫。“修身以上,明明德之事也。齐家以下,新民之事也。”“如今说格物,只晨起开目时,便有四件在这里,不用外寻,仁义礼智是也。如才方开门时,便有四人在门里。僩。”子渊说:“格物,先从身上格去。如仁义礼智,发而为恻隐、羞恶、辞逊、是非,须从身上体察,常常守得在这里,始得。”曰:“人之所以为人,只是这四件,须自认取意思是如何。贺孙。”“明明德”是《大学》三纲领的第一条,意思是发明和弘扬内心光明的道德,其具体内容就是仁义礼智,也就是朱子所说的先天至善的人性。他还说,格物致知就是“明善”的工夫。今天我们讲格物致知,就好像每天早上我们睁开双眼,就有四件东西在我身心之中,完全用不着到外面去寻找,它们就是仁义礼智。就好像刚开门的时候,便有四个人在门里边。格物就是彰显自己内心的仁义礼智等道德,内心光明照彻,一片澄明,没有一丝一毫的昏昧。要言之,格物就是要穷尽到事物的尽头,懂得事物的是与非,对与错,然后付诸行动。格物就是要在自己身上体验出一个是与非来,曾子的“日三省吾身”就是指格物。既然格物只是要自己身上体验出一个是非,格物之“物”又当作何理解?朱子之“物”,乃指“事物”,“自一念之微,以至事事物物”皆为“物”之范畴。朱子云:“圣人只说 ‘格物’二字,便是要人就事物上理会。且自一念之微,以至事事物物,若静若动,凡居处饮食言语,无不是事,无不各有个天理人欲。须是逐一验过,虽在静处坐,亦须验个敬、肆。敬便是天理,肆便是人欲。德明。”然而,就自家身心上体验出“是与非”、“敬与肆”、“天理与人欲”而言,朱子的格物之“物”主要指“人伦日用之事”,其致知之“知”主要指对生命意义的领悟和儒家价值的认同,格物致知乃在于确证内心固有仁义礼智等道德原则,寻找生命存在的社会意义与精神境界,以达到“心与理一”的最高觉悟和最高境界——道的境界、圣人境界。

格物与致知是一个工夫。在《朱子语类》中,朱子与弟子反复讨论格物致知工夫的辩证统一,如一个硬币的一体两面。“致知、格物,只是一个。道夫。”“格物,是逐物格将去;致知,则是推得渐广。赐。”“格物,是物物上穷其至理;致知,是吾心无所不知。格物,是零细说;致知,是全体说。时举。”“致知,是自我而言;格物,是就物而言。若不格物,何缘得知。而今人也有推极其知者,却只泛泛然竭其心思,都不就事物上穷究。义刚。”“格物,以理言也;致知,以心言也。恪。”“格物,只是就事上理会 ;知至,便是此心透彻 。广。”“格物,便是下手处;知至,是知得也。德明。”朱子认为“格物”、“致知”不能截然分为两段。相对而言,“格物”是就外物而言,“致知”是对自我而言,但二者是一个整体,是一个过程的两个方面。如果没有格物,我们怎么能获得知识?致知必须经过格物才能实现。“格物致知”是一体贯通。格物,就是在事物上穷其至理;致知就是我的内心无所不知。就物而言,谓之“格物”;就我而言,谓之“致知”。具体而言,即是“格物”;总体而言,就是“致知”。格物,是零碎地说;致知,是全体地说。以理而言,叫格物;以心而言,是致知。格物,只是就事上理会;知至,便是此心透彻。格物是下手处,知至即获得了真知。通过“格物”而“致知”,这就是朱子所说的“致知在格物”。朱子的“格物致知”一体贯通说是对《大学》“致知在格物”的继承与发展。“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与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先后顺序不同,致知与格物没有用先后来阐释,“致知在格物”。“在”即此在,就在当下,在场,因而,致知与格物二者是二而一的关系。“格物、致知,彼我相对而言耳,格物所以致知。……所以大学说‘致知在格物’,又不说‘欲致其知者在格其物’。盖致知便在格物中,非格之外别有致处也。又曰:‘格物之理,所以致我之知。’僩。”《大学》说“致知在格物”包含两层意思,一方面,致知就在格物之中,非“格”之外还有一个 “推致”的地方;另一方面,格物之理,就是推致我心中的知识,格物所以致知。于这一物上穷得一分之理,即我之知亦知得一分;于物之理穷二分,即我之知亦知得二分。朱子甚至宣称,一旦格物“格”到“里”的层次和“精”的层次,实质上已经到了“知至”,也就是到了“致知”的境地。因此,格物致知工夫是表里精粗的贯通,主观与客观的统一,分析与综合的融通,起点与终点的融合。

那么,怎样才能格物致知呢?朱子指出:“格物须是到处求。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皆格物之谓也。若只求诸己,亦恐见有错处,不可执一。伊川说得甚详:或读书 ,或处事,或看古人行事,或求诸己,或即人事。复曰:于人事上推测,自有至当处。浩。” 朱子认为,格物致知无所不在,我们在生活中随时格物,随处格物。格物致知首先要读书,读书是格物致知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一书不读就少了一书的道理,一物不格就少了一物的道理。“格物致知”的目的就是通过博览群书,品评古今人物,通过应接事物,运用天下万物所体现的天理,来印证吾心所固有的伦理,即“合内外之理”。尽管万物的道理是一致的,但是,要穷尽天下的道理并非穷得一个道理就能达到。格物致知需要循序渐进,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一旦豁然贯通,就能领悟到最高的天理。其次,朱子十分推崇“静坐”。他教导弟子郭德元半日读书,半日静坐,这样坚持一两年,一定能取得很大的进步。“半日静坐,半日读书。如此一二年,何患不进。僩。”“穷理以虚心静虑为本。淳。”静坐与穷理相互补益,静坐能够平心静气,这也是穷理的前提。再次,自我反省就是格物。朱子之学是为己之学,即完善自己道德的学问,格物致知必须从我做起,从自身修养做起,自我反省就是格物。“格物,须是从切己处理会去。待自家者已定迭,然后渐渐推去,这便是能格物。道夫。”最后,只有在“人伦日用”上痛下工夫,在处事接物中磨炼,方能实现格物致知之功,进入圣贤之域。正是在此意义上,“日本学界一般以为所谓理学所谓的‘工夫’,乃是以达到‘圣人’为目的而从事‘意识性修为’。”

格物致知作为一种入门的工夫法门,经由工夫的修炼,最终达到悟道的境界,圣人的境界。朱子认为,《大学》“格物致知”有经无传,于是仿照古人的意思写了一段“格物致知补传”:“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这是朱子对格物致知的集中阐释,也是其晚年定论。朱子认为,格物的核心就是穷理,即穷尽事物的道理并认识到极致,对事物无所不知。致就是扩充、推广到极致,知就是识。扩充我的知识,就要做到知无不尽。这就是说,探求自然、社会与人生的奥秘,不可只停留在表面,要达到它的极处,即达到事物本质的认知。只有持久努力,一旦豁然贯通,则事物的表里精粗、内心的全体大用都能彻底认知,获得一种彻悟性的知识,达到对最高天理的心领神会,也就是悟道的境界。这就叫做“物格”,叫做“知至”。既然工夫修炼的终极目标就是悟道,那么我们如何经过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然后达到“豁然贯通”?实现悟道呢?悟道何以可能?经由格物致知而悟道的境界又是一种怎样的境界呢?

03心与理一:认知与悟道的境界

朱子的格物致知通过接触事物、穷尽事物之理而“豁然贯通”,从而达到“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实现“心与理一”的悟道境界。这里就有一个疑问:内在之“心”与外在之“理”之间如何能够贯通?也就是说,“豁然贯通”何以可能?或者说悟道何以可能?“豁然贯通”,实现“心与理一”的悟道境界必须满足以下几个条件:“心”能贯通,“理”能贯通,“心”与“理”能够贯通或者“心”与“理”本来贯通。在朱子的思想世界里,上述条件皆可满足。

首先,朱子认为,心有全知。“心者,人之神明,所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若夫知,则心之神明,妙众理而宰万物者也,人莫不有。而或不能使其表里洞然,无所不尽,则隐微之间,真妄错杂,虽欲勉强以诚之,亦不可得而诚矣。”“知”是“心之神明”,人人具有。心有全知全能,具有所有的道理而能主宰万物,能应接万事。为什么有人不能全知全能?主要是因为真妄错杂,缺乏内心的真诚。有时候朱子也把心不能全知归因于气禀的偏差。“人心莫不有知。所以不知者,但气禀有偏,故知之有不能尽。子蒙。”

其次,理一分殊。“天地之间,理一而已。”理只有一个终极的天理,这样悟道才有可能。天地之间的“一理”落实在万事万物之中,万事万物又各自分享了这个“理”。朱子云:“伊川说得好,曰:‘理一分殊。’合天地万物而言,只是一个理;及在人,则又各自有一个理。夔孙。”《中庸或问》说:“天下之理未尝不一,而语其分则未尝不殊。”“理一分殊”与“格物”密切联系在一起。 “傅问:“而今格物,不知可以就吾心之发见理会得否?”曰:“公依旧是要安排,而今只且就事物上格去。如读书,便就文字上格;听人说话,便就说话上格;接物,便就接物上格。精粗大小,都要格它。久后会通,粗底便是精,小底便是大,这便是理之一本处。夔孙。”也就是说,“格物”只是就具体事物上去穷究万物之“理”,其会通就是“理一”

第三,心能全知。心有全知,总天地之间只有一个理,只是具备豁然贯通的前提。只有心能全知,才能与天下万物之理无所不知,豁然贯通才真正得以实现。“以其理之同,故以一人之心,而与天下万物之理无不能知。”“问:致知在格物。曰:知者,吾自有此知。此心虚明广大,无所不知,要当极其至耳。今学者岂无一斑半点,只是为利欲所昏,不曾致其知。大雅。”所谓致知,即扩充自己的知识,把内心之知推至极致,完成悟道的突破。

第四,心与理一,心与理本来贯通。

在朱子的思想世界里,心与理本来就是贯通的。理在心中,理与心一,如果没有心,理便没有着落处。问:“心是知觉,性是理。心与理如何得贯通为一?”曰:“不须去着实通,本来贯通。”“如何本来贯通?”曰:“理无心,则无着处。节。”“心与理一,不是理在前面为一物,理便在心之中,心包蓄不住,随事而发。”理在心中,随事而发。那么,理与心谁是最高的主宰?问:“天地之心,天地之理。理是道理,心是主宰底意否?”曰:“心固是主宰底意,然所謂主宰者,即是理也,不是心外別有个理,理外別有个心。夔孫。义刚同。”在这里,朱子仍然坚持了他的理本论的立场,尽管“心”有主宰的意义,但在心与理的关系上,理才是主宰的根源。问:“或问云:‘心虽主乎一身,而其体之虚灵,足以管乎天下之理;理虽散在万物,而其用之微妙,实不外乎一人之心。’不知用是心之用否?”曰:“理必有用,何必又说是心之用!夫心之体具乎是理,而理则无所不该,而无一物不在,然其用实不外乎人心。盖理虽在物,而用实在心也。”又云:“理遍在天地万物之间,而心则管之;心既管之,则其用实不外乎此心矣。然则理之体在物,而其用在心也。”次早,先生云:“此是以身为主,以物为客,故如此说。要之,理在物与在吾身,只一般。焘。”

既然“心”、“理”皆能贯通,“心”与“理”本来贯通,为什么在现实中我们无法贯通、无法悟道呢?朱子的解答是,由于气禀昏愚或人欲之私,故人不能格至其理(穷理),心不能推致其知(尽心),心与理被割裂为两截,无法贯通为一。问:“心之为物,众理具足,所发之善固出于心,至所发不善皆气禀。物欲之私亦出于心否?”曰:“固非心之本体,然亦是出于心也。”又问:“此所谓人心否?”曰:“是。木之。”郭叔云问:“为学之初,在乎格物。物物有理,第恐气禀昏愚,不能格至其理。”曰:“人个个有知,不成都无知,但不能推而致之耳。格物理至彻底处。恪。”“心与理一”还具有明辨儒释之别的意义。“吾以心与理为一,彼以心与理为二,亦非固欲如此,乃是其所见处不同。彼见得心空而无理,此见得心虽空而万物咸备也。虽说心与理一而不察乎气禀、物欲之私,亦是见得不真,故有此病,此大学所以贵格物也。”在朱子看来,佛家仅把心视为知觉,其中空虚无理;而儒家见得“心具众理”“心与理一”,因此能依理修养,从而避免佛家的空疏之弊,这也是《大学》重视“格物”的原因。

那么,如何到达“心与理一”,完成儒家悟道之旅?在朱子看来,我们至少可以从穷理和尽心两个层面入手,从而实现合内外之道,实现“心与理一”的悟道之境。

悟道只需穷理。万物各具其理,万理归于一理。万物之理由“不尽”到“尽”,当然与总天地万物之理一与客观世界的万事万物的分殊之理有密切的关联。格物致知便是即物穷理,穷尽事物之理即可贯通。朱子认为理内在于心而为心之“全体”,但也散在万物,万物各有其理,故应内外兼修,诚心正意,“今日格一物,明一格一物”“及其真积力久而豁然贯通焉”。一旦豁然贯通,则内与外,天与人,心与理皆合而为一。“穷理格物,如读经看史,应接事物,理会个是处,皆是格物。只是常教此心存,莫教他闲没勾当处。公且道如今不去学问时,此心顿放那处?贺孙。”格物致知需要循序渐进,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今日明日积累既多,即可豁然贯通。“上而无极、太极,下而至于一草、一木、一昆虫之微,亦各有理。一书不读,则阙了一书道理;一事不穷,则阙了一事道理;一物不格,则阙了一物道理。须着逐一件与他理会过。道夫。”“今日明日积累既多,则胸中自然贯通。如此,则心即理,理即心,动容周旋,无不中理矣。先生所谓‘众理之精粗无不到’者,诣其极而无余之谓也;‘吾心之光明照察无不周’者,全体大用无不明,随所诣而无不尽之谓。书之所谓睿,董子之所谓明,伊川之所谓说虎者之真知,皆是。此谓格物,此谓知之至也。泳。”

尽心亦可悟道。朱子认为,天下之理一而分殊,心具众理,心包万理。故“学问之道”没有其他途径,只需找回失落的“本心”。“盖人只有个心,天下之理皆聚于此。……孟子只说,学问之道,求其放心而已矣。雉。”既然“心具众理”,我们“穷尽”“心之全体”就能穷理致知。朱子认为,“尽心”就是“知至”。“心者,人之神明,所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性则心之所具之理,而天又理之所从以出者也。人有是心,莫非全体,然不穷理,则有所蔽而无以尽乎此心之量。故能极其心之全体而无不尽者,必其能穷夫理而无不知者也。既知其理,则其所从出。亦不外是矣。以大学之序言之,知性则物格之谓,尽心则知至之谓也。”在《孟子·尽心上》中朱子直接把“尽心”理解为“知至”,即“致知”的完成。其实,“致知乃本心之知。盖卿。”,“格物”的目的也在于“明此心”,“格物所以明此心。”一切只需向内寻求,心即理,“明此心”即是“明此理”,朱子认为,“心固是主宰底意,然所谓主宰者,即是理也,不是心外别有理,理外别有个心。夔孙。义刚同。”经由“尽心”的工夫,就可以实现致知,实现“心与理一”,完成悟道之旅。朱子指出,人之所以为学,唯有尽心与穷理两条途径。人之一心,具众理而应万事。存心为穷理之本,穷理则可致尽心之功。“人之所以为学,心与理而已矣。心虽主乎一身,而其体之虚灵,足以管乎天下之理;理虽散在万物,而其用之微妙,实不外乎一人之心,初不可以内外精粗而论也。……是以圣人设教,使人默识此心之灵而存之,于端庄静一之中以为穷理之本;使人知有众理之妙而穷之,于学问思辨之际以致尽心之功。”尽心与穷理相互补益,相互促进,二者不可偏废。朱子反对不接触事物仅从心上求理的倾向,认为,“枯槁其心,全与物不接,却使此理自见,万无是事。”穷尽其心,不与物接而“理自见”,在朱子看来是绝无可能之事。

豁然贯通意味着格物致知就是合内外之道。朱子云:“格物,以理言也;致知,以心言也。恪。”“格物,只是就事上理会;知至,便是此心透彻 。广。”“大凡道理皆是我自有之物,非从外得。所谓知者,便只是知得我的道理,非是以我之知去知彼道理也。道理本自有,用知方发得出来。僩。”“格物”指理而言,是就事上去理会道理,是零碎的单个地去求理;“致知”则是指心而言,是内在的,是从整体上对理的认知,是此心透彻。合内外之道意味着外在之“理”与内在之“心”合二为一,“事上理会”与“此心透彻”毫无间隔。“格物致知,彼我相对而言耳。格物所以致知,于这一物上穷得一分之理,即我之知亦知得一分。于物之理穷二分,即我之知亦知得二分。于物之理穷得愈多,则我之知愈广。其实只是一理,才明彼,即晓此。所以大学说致知在格物。又不说欲致其知者在格其物,盖致知便在格物中,非格之外别有致处也。又曰:格物之理,所以致我之知。僩。”“物格后,他内外自然合。盖天下之事,皆谓之物,而物之所在,莫不有理。且如草木禽兽,虽是至微至贱,亦皆有理。道夫。”理在物之中,又在心中,格物致知就是通过外在的格物来彰显内心固有的天理。我们在物上穷得一分道理,内心的道理也就彰显一分;穷得愈多,内心也就知得愈广;穷得十分,也就知得十分,内心就一片光明澄澈,这就是“知至”,就是“致知”。到了物格之后,自然就知至了,自然就能合内外之道。

格物致知的最后,就是悟道,到达圣人境界,也就是“心与理一”的境界。在朱子看来,“心与理一”的境界就是圣人“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自由境界。或曰:“从心所欲不逾矩何也?”曰:“此圣人大而化之,心与理一浑然无私欲之间而然也。自耳顺及此十年之间,无所用力而从容自到,如春融冻释,盖有莫知其所以然而然者。此圣人之德之至,而圣人之道所以为终也。”舜之心纯然天理,没有一丝一毫的私欲,其行为自然而然,无须任何勉强和努力,完全达到“心与理一”的境界。“或问:大舜之善与人同,何也?曰:……惟舜之心无一毫有我之私,是以能公天下之善以为善,而不知其孰为在已、孰为在人,所谓善与人同也。……又以见其心与理一,安而行之,非有利勉之意也。此二句本一事,特交互言之,以见圣人之心表裹无间如此耳。”“心与理一”还是仁者的境界,当然也是圣人的境界。孔子曾说“仁者不忧”,方子录云:“仁者,理即是心,心即是理。有一事来,便有一理以应之,所以无忧。”恪录一作:“仁者,心与理一,心纯是这道理,看甚么事来自有这道理在,处置他自不烦恼。恪。”如果说“心与理一”对常人而言只有在心之本体的意义上才能成立,那么对圣人而言,“心与理一”则获得了完满的现实性,即圣人的一举一动都出于理,自然而然,不假强制,从容中道。在朱子看来,人之所以会有所忧虑,乃是因为在突然遇到事情的情况下,心中没有理来应对,这本质上是因为人气禀所偏而产生的私欲使心丧失了本然的状态。而圣人则是心中无丝毫私欲杂念的仁者,即由心所发出的一切思虑都自然合理,因此凡遇事之时都能以理应之,故“圣人不忧”。

结语:工夫认识论与真理认识论

《大学》格物致知所展现的认识论是一种工夫认识论。何谓工夫认识论?就是基于工夫实践而获得的系统化理论化的认识理论,工夫认识论的起点为工夫,获得的知识是指导工夫实践的知识,重视知行合一,以行为目的,指向行为的是非善恶,其终极目标为悟道。中国哲学中的工夫认识论兼具实践品格、理论品格和技艺品格,与西方哲学中的真理认识论有着本质的区别,是一种全新的全面的新型认识论。

首先,工夫认识论以工夫为起点,是一种基于工夫的认识论;真理认识论以本体为起点,是一种基于本体的认识论。工夫构成了中国哲学的核心,经由工夫论,我们可以认识事物,追寻本体,完成悟道,实现最高的境界。朱子指出,“格物是学者始入道处。”经由格物致知,我们可以达到“道”的境界。西方的ontology或古典形而上学体系,属于基于本体的认识论。它先有一个本体的概念,然后用来认知外部的世界,并形成自己的知识论系统。

其次,工夫认识论的知识从属于工夫论系统,以服务工夫为目的,是指导工夫的知识,工夫才是第一位的。判别工夫知识论的标准也就是好与坏、是与非、有效与无效。在工夫认识论中,知识的目的是为了指导工夫实践,知与行要求一致。“致知、格物,固是合下工夫,到后亦离这意思不得。学者要紧在求其放心。若收拾得此心存在,已自看得七八分了。如此,则本领处是非善恶,已自分晓。贺孙。”所谓“格物就是明是非、知善恶”,格物致知所达到的认知是“真知”,“真知”必能行。真理认识论从属于本体论系统,本体是第一位的,它是静态的,外在的。对本体的认识,对外在世界的认识构成了真理认识论的全部内涵,真理是客观的真理,纯粹的理念的真理。判别真理的标准是实践,是主观与客观的统一。在这里,人们为知识而知识,知与行是割裂的。

最后,工夫认识论以求“善”为皈依,真理认识论以求“真”为目的。工夫认识论以指导人们的工夫实践为目的。在中国哲学世界中,道德实践是工夫实践的主体,工夫认识论获得的知识更多指的是道德知识,它基于日常生活世界并落实于日常生活世界。因而,工夫认识论本质上是一种道德知识论,它以求“善”为目的。子渊说:“格物,先从身上格去。如仁义礼智,发而为恻隐、羞恶、辞逊、是非,须从身上体察,常常守得在这里,始得。”曰:“人之所以为人,只是这四件,须自认取意思是如何。贺孙。”而真理认识论以求“真”为目的,要求获得客观的真理,是主观和客观的符合,是人们对客观事物及其规律的正确反映。

总之,《大学》以“格物致知”为“第一义”所展现出来的认识论,本质上属于工夫认识论。在工夫认识论中,工夫是第一位的。人们通过工夫实践获得知识,知识以促进工夫为目的,工夫与知识相互促进相互提高,从而完成个体工夫修炼,提升生活质量和技能,完成境界的提升和悟道的实现。工夫知识论所获得的知识,本质上是一种实践智慧,它关乎是非善恶,是一种比“知识”更高的道德智慧。

来源:“南强哲学”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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