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友如云，梅兰芳的书画生活和他不为人知的朋友圈

梅兰芳的书画作品，在市场上并不罕见。其书画作品存世量之大，水平之高，并不输于同时代的很多职业书画家。

相较于艺术家身份，梅兰芳在那个时期更受人追捧的还是其“明星”属性，相当于今天各路影视明星，流量担当。这样的身份属性，让梅兰芳的社交圈更有别于其他艺术家。

在今年广州华艺的秋拍上，有两张梅兰芳的画作，从中或者可以管窥一下梅兰芳的社交圈子，也让我们能揣摩一下民国时的文人生活。

一

这两张画，都是梅兰芳赠给友人的作品。观音坐像，绘于1922年，这时梅兰芳学画尚不到十年。

尺寸90.5×32.5cm

创作年代 1922年

钤印：梅、兰芳、阿兰那室、声闻千媚生

题识：

一、无边华盫主人三十五岁生朝。壬戌四月十七日阿兰敬写于阿兰那室。

二、兰芳尝两临此本，一赠某女士，一赠口口，萧石楼状元云愿大家稽首慈云乞还鸳牒，兰芳犹此意也，我南无观世音菩萨亦此意也，无病老人七月初五日书，实兰芳得子之次日也。钤印：嘉

三、观世音菩萨在震旦现男女二相，震旦称人之美者，动况诸观世音，畹华以善男子时现，善女人相而写此，不效九莲菩萨之自写照，殆又所谓无人相者邪。壬戌小雪前七日佛仝生日老人书博口口氏一粲。钤印：客别光阴

藏印：东莞张次溪藏、华夫鉴藏

1913年和1914年，梅兰芳两次赴沪演出，与比他大五十岁的吴昌硕结为忘年交，吴昌硕在看完梅兰芳的演出后赠与他一幅花卉，由此引发梅兰芳的兴趣，并开始习画。

在寓所中作画的梅兰芳

因为并非职业画家，加之交游广阔，梅兰芳得益于多位老师的传授，甚至有些彼此关系欠佳的画家，诸如王梦白与齐白石，都曾前后教导过梅兰芳。这也让梅兰芳能吸收众家之长，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梅兰芳是那时北京画派艺术风格的集中体现人物。

佛像、仕女，都是梅兰芳擅长的题材。他的工笔佛像，以摹古为主，这张也是如此。虽是摹古，但其艺术价值和创造力都很高，并不同于单纯的临摹。

梅兰芳的画，线条极佳，如随风起舞的飘带，这跟戏剧有些服装的动态感有关，故特别有意蕴感和美感。因为其对戏剧人物和妆容的深入研究，他的人物开脸也很有特色，梅兰芳曾自述，他的人物画开脸参考了清代费晓楼的画法，以及自己的化妆经验。这让其人物画更为生动传神。

这张观音像，除了梅兰芳本人的落款外，还有樊增祥、陈衍题跋，此为民国文史大家张次溪旧藏。

樊增祥的题跋，专门对梅兰芳的这张画进行了解说：兰芳尝两临此本，一赠某女士，一赠口口，萧石楼状元云，愿大家稽首慈云乞还鸳牒，兰芳犹此意也，我南无观世音菩萨亦此意也。无病老人七月初五日书，实兰芳得子之次日也。

这幅画的上款人是李宣倜。他在梅兰芳的朋友圈中，算是很特殊的一位。

清末开始，李宣倜就与梅兰芳相交，二人的交际一直持续到1949年之后，感情甚笃。

梅兰芳出身贫寒，李宣倜则是高门子弟，清末时他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回国后任三品御前侍卫，人称“三爷”。

梅兰芳10岁起登台演出，自此崭露头角。15岁那年，梅兰芳染上白喉病，仍每日带病坚持演出。在当时的医疗水平下，若治疗不及时，此病会危及生命。李宣倜得知后，立即叫梅兰芳停演，并每日支助三吊钱，直到梅兰芳康复再度登台为止。除了贫寒时的支助外，李宣倜也帮梅修改过不少唱词。他对梅兰芳的京剧艺术，有极大帮助。

时移事易，后来抗日战争爆发，已经名满天下的梅兰芳蓄须明志，拒绝与日本人合作。李宣倜却在汪伪“南京国民政府”任职。抗战胜利后，梅兰芳复出，再度名动一时。李宣倜则妻离子散，穷困潦倒。蜗居在上海的一间小公寓里，无依无靠，晚景凄凉。

此时人皆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但梅兰芳从不避嫌，不光每月资助他200元生活费，还经常派上海的弟子去陪他聊天解闷。每到上海演出，必先把李宣倜接来吃饭，依然毕恭毕敬，喊一声“三爷”。

1961年，李宣倜病重，弥留之际，梅兰芳侍奉床前，紧握住他干枯的双手，说：“三爷，您放心，身后之事，我一人承担。” 李宣倜生前几乎没有朋友，身边也没有亲人，全部后事均由梅兰芳亲力亲为，操办妥当。谁想两个月后，梅兰芳也溘然长逝。

后来篆刻大师陈巨来在《安持人物琐记》中提到此事，感叹道“苟梅先死二月，则李尸臭矣！”意思便是 假若梅兰芳先死两个月，李宣倜的尸体早已经发臭了。

在这幅画中，樊增祥、陈衍的题跋上，有两处挖补的痕迹，这两段题跋中被挖去的款识应该是李宣倜的字号“释戡”或“释堪”，由于李宣倜后来投靠了汪伪政权，为时人所避讳，故被挖去了名款（所幸李宣倜“无边华庵主人”名号，当时极少被外人所知，因此得以保存）。

樊增祥的这段题跋，落款“七月初五”是梅兰芳与福芝芳的第一个儿子大宝降生的次日。画这张画时，正逢梅府添丁，想来梅兰芳心中当是充盈欣喜之情。

二

花鸟是梅兰芳最擅长的绘画题材，他的存世画作中，也以花鸟题材为最多。梅兰芳的花鸟题材，风格柔美秀丽，这种雅丽恬静的画风，与其在京剧表演上主要从事旦角表演有很强的内在呼应。是他个人本我的呈现。

尺寸72.5×35cm

创作年代 1947年

钤印：兰芳、缀玉轩

题识：莼衷老先生教正。丁亥仲夏，梅兰芳。

张伯驹题：当日迦陵今不殊，风流得似小三吾。知寒为写青松色，不画云郎出浴图。莼衷社长属题，丁亥冬至月丛碧。钤印：张伯驹印 京兆

陈半丁题：畹华在沪不见有年尽，今睹此帧苍松寿鸟映带成趣真作，得天与清新别有会心。从手艺、人艺事无所不能也。莼衷之宝重因宣。丁亥冬月半丁弟季，时年七十有二客古都记于五亩之园。钤印：半丁老人 三家村里

李景堃题：姣好郎成半百翁，逢场闻兴绮年同。为松写照求怜赏，故着圆吭唱晓风。戊子元月晦日叠成韵，应莼老同年属题，次贡景堃。钤印：李次贡印

秦仲文题：梅畹华画法甚妙，二十五年前曾于金氏墨茶阁中见其花鸟叹为绝尘。莼老出示此图尤为精绝，因赘数语以志墨缘。戊子元旦梁子河村人秦裕。钤印：仲文 秦裕

夏仁虎题：绝代聪明梅畹华，便论绘亦名家着。将比似玄玄子不写徐熙没骨花事纥千山下朔风遒偷眼霜禽只自羞朱绂漂芸青偃也应无梦到罗淳。为畹华题青松朱鸟图，莼衷同年属，夏仁虎。钤印：蔚如

杨秀先题：消息榴红香未分江南花落一思君闲愁赚得几歌颦繍箔垂灯春晚畹冰绡点笔取逡廷初香墨池云浣沙溪。莼衷社长道先生属题，丁亥长至前于日蓼厂杨秀先倚装。钤印：蓼厂词翰

黄君坦题：开天曲彬霓裳舞，一响思量汝江南。好景恣人怜只惜，清尊相慰落花前。青禽未諙贞松色，冉冉鸟头白玉珰。缄札媵吴绫识取，云朗彩笔寿迦陵。调寄虞美人。莼衷社长属题，丁亥冬至前二日，黄君坦。钤印：君坦黄孝平

这幅《松寿图》的上款人是“莼衷”，即陈宗蕃。他是清朝最后一科进士。后被聘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与当时诸多书画家交往甚厚。今天，几乎已经找不到关于陈宗蕃的确切记载，但在很多书画家的作品上，可见其作为上款人出现。

这幅画作于1947年，此时梅兰芳的画艺已臻成熟，这幅画淡雅明丽，生动传神，很好的体现了梅兰芳绘画艺术的特点。

画中松枝纠结盘错，树枝上栖息绶带鸟。松树参天，松叶舒展而富于变化，墨色明润。两只绶带鸟纯用色彩写成，灵动而欢快。鸟鸣婉转而悠扬，仿佛从画中传来。色调艳丽之中不乏稳重，赤可流丹，赭有趣味，墨之浓淡适度自然，雅逸之中不失谨严。

大量的民国名家题跋，让这张画在艺术价值之外，更拥有了丰富的史料价值。

这幅画，共有九人为之题跋，分别为张伯驹、崇彝、溥佺、陈半丁、李景堃、秦仲文、夏仁虎、杨秀先、黄君坦。这些人中有文史大家、收藏家、艺术家，皆是当时北京文化名流。

虽然是为陈宗蕃所题，但这些人和梅兰芳皆有交集。由此也可见梅兰芳在当时社交圈之广，朋友圈之高。在题跋中，不乏对梅兰芳画艺的赞许，更在其中展露出这些人和梅兰芳相交的过程。

如，陈半丁在题跋中就写道：畹华在沪不见有年尽，今睹此帧苍松寿鸟映带成趣真作，得天与清新别有会心。从手艺、人艺事无所不能也

张伯驹则评价：当日迦陵今不殊，风流得似小三吾。知寒为写青松色，不画云郎出浴图。

通过这些题跋，还可见梅兰芳与其中部分人物的交往，长达数十年，其习画过程也坚持了数十年。如秦仲文就说：梅畹华画法甚妙，二十五年前曾于金氏墨茶阁中见其花鸟叹为绝尘。莼老出示此图尤为精绝。

虽是管窥，却也可见梅兰芳在当时北京文艺界的地位。而这张画所串连的民国时北京文人之交际，则更让人浮想联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