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村声》记录了90年代的发展

第二天一大早，王卫国就开着他的松花江面包车来到了宿舍楼下。张奋斗提着行李包袱下了楼，见张奋斗穿着打扮过于土旧，王卫国说:“老六，你拿这么多行李干啥，你现在好歹也是城市里的工作人员，回到老家农村怎么能这样呢！你回家可是要相亲呢，快回去好好拾掇拾掇，把你的工作服穿上，还有大檐帽！少拿点破旧东西，我在这等你！别忘了洗洗头发，多上点摩丝”！张奋斗顿时觉醒了，觉得王卫国说的很对，就得让家里人看到自己的不一样。半个小时过后，再看张奋斗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只见他挺着一米八的个头儿从楼上走下来，上下一身国防绿保安服，金黄色的牡丹领花和国徽臂章都特别耀眼。一双黑皮鞋黢黑湛亮，两道杏黄色裤线笔直匀称，特别是头顶的那顶大檐帽，更是引人注目！在神圣的国徽下面，一张标志的脸上，长着两道卧蚕眉，炯炯有神的眼睛下面一道高高的鼻梁，方海口，高颧骨，散发着男人应有的本色！

　　王卫国冲他一笑，说:“哎呀！贤弟气宇轩昂！绝对的中华好男儿”！张奋斗被夸的不好意思了，说:“三哥过奖了！只是换了一身衣服而已。咱走吧”！到达郑州东站刚好八点半，张奋斗乘坐上回家的大巴车，一路向东。

　　商丘在郑州的东部，中间相隔开封。而水县其实最邻近的就是开封杞县，所以从郑州到水县只需两个半小时就可以到达。中午了，张奋斗下了大巴车，拎着沉沉的行李大皮包，走在回家的路上。

　　阔别已久的故土，让他顿感到心旷神怡，莫名的亲切，到底还是故乡好啊！不过，看到依旧贫穷的乡貌，心里自然也是百感交集，想为家乡做点什么，却是心有余力不足，他一路走一路感慨着。进了村子，邻居们看见他这一身“戎装”，既害怕又羡慕。大家都搞不懂他现在在干什么工作，特别是村里不识字的老年人，看见他头顶的国徽大檐帽，更是肃然起敬，甚至直接问他是不是回来抓人嘞。总之，张奋斗在村里搂足了脸面，对他来说，简直无上荣光。不光是他，他的父母更是高兴，儿子这次回来，满身“戎装”，好像解放军凯旋归来一般，做父母的能不自豪嘛！

　　进了家门，环顾了一圈子，看着父母为自己建起的新房子，打内心里感恩父母，有愧于父母，一时间情绪落差很大，不由得湿润了眼睛。他这一回来，可把张氏忙活坏了，在厨房张罗着儿子最爱吃的饭菜，心里总有着说不完的高兴。张奋斗刚进门没多久，就把大哥、二哥家的孩子们“招惹”过来了。张平生的三个孩子，加上张努力家的两个，哎呀，五个孩子围着叔叔团团转，幸好张奋斗回来时买的有糖果，要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解围”了。看着这么多侄子侄女，张奋斗从内心里为两个哥哥高兴。

　　第二天，张清远早早地就起了床，他要去郭庄找女婿郭大拿，目的也很明确。午饭过后，王兴国果然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张清远家里。当他看到张奋斗时，一时间不曾回眼，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张清远三番五次地找自己，自己曾以为他的儿子长的其貌不扬，不好找人家呢，没想到面前这家伙竟然英武帅气，举止又文雅，真让人感到意外。有了这个基础，王兴国满口答应说媒，还夸下海口说要包了这件说媒的事。果然，到了第三天王兴国又来了。他这次来与上次不一样，这次他是专门来带张奋斗去女方家见面去呢，张奋斗重新擦了擦黑皮鞋，抿了抿头发，重重地打了一层摩丝，还是满身的“戎装”和大檐帽，照了照镜子，的确英武俊朗！他拿着烟，又拿了一包喜糖，跟着王兴国骑着车子赶往相亲的目的地——老李村。

　　这个年代的相亲很传统，首先是男孩儿去女孩儿家里，让女孩儿的父母和亲邻把把关，同时女孩儿会藏在把关的人群中观看男孩儿，媒人也会偷偷告诉男孩儿女孩儿的大致模样和当天的着装，方便男孩儿参考。大约十五分钟左右，男孩就可以走了，在村口等着媒人。通过双方的各自窥视，再结合父母的意见，这件事情就可以订下结果了。张奋斗第一次相亲，面对这么多陌生的面孔，尤其自己是焦点，难免心里紧张，不过他长期在外地工作，从思想上还是相对开放一些的。他强作镇定从容，彬彬有礼地与女孩儿的父亲李保国打起了招呼。李保田夫妇问了问张奋斗工作状况、家庭上的一些简要的事情，以试张奋斗的表达能力。通过简单的对话，李保田夫妇对这个未来的女婿十分满意，而院子里的一群“把关”人员中，就站着张奋斗未来的妻子李玉婷。她今天也是十分的激动紧张，毕竟是见未来的丈夫，尤其是第一面，所以她今天特意穿上一身新衣服，站在人群中特别抢眼。张奋斗一眼就看出是她了，中等匀称的身材，白净的面皮看上去清丽贤美，柳眉杏眼红润的嘴唇，让张奋斗心里登时荡起了涟漪，心潮澎湃。同样，李玉婷见到张奋斗也是如此的紧张心跳加速，脸上还泛起了羞涩的红晕。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就在这一瞬间，两个人的心连在了一起，碰出了爱的火花！当然后面的事情自然是一帆风顺，大功告成。

　　张清远夫妇十分的高兴，特别是张清远，拿出五十块钱，买了一条“豫烟”送给王兴国，还买了许多礼品作为酬谢。双方协商好了，腊月二十六换帖。

　　换帖，是传统的联姻方式。男女双方说定亲事后，用印有龙凤图案的红纸作为贴子，然后在上面写上姓名、门弟和生辰八字等，选择黄道吉日男女双方进行换贴，如此一来，婚姻关系即成立。

　　换帖过后，男方要给女方购买订婚的礼品衣服和彩礼钱。前几年流行“三转一响”，从去年开始就换了，流行“两转一响”，两转依然是自行车和缝纫机，而另外一转的手表如今已经没人稀罕了。可是这一响却非那一响，这一响可是“大有来头”的，那就是最时尚的“镇街之宝”——黑白电视机。目前市场上有两款，一款是十二寸屏幕的，市场价四百多元，另一款则是十四寸屏幕的，要卖六百多元呢！这对张清远来说可是个不小的数目，可是没办法，眼下最流行的就是这玩意儿。

　　就目前来说，整个村里只有两家有电视机的，而且还都是十二寸的。第一个就是张山岳家，是他儿子张跃进结婚时买的，他有三个有钱的女婿，这四百块钱对他们来说是不需要皱眉头的，而且张山岳是三代单传，不像张清远有三个儿子，压力太大。而另外一家就是张清楚和张清闲弟兄俩，他们俩没有媳妇，压力不大，炸油条的生意还算过的去，再加上猪羊的收入，买一台电视机也不至于发愁，所以整个村里就只有他们两家最“红火”。每天夜里他们家屋里、院里甚至院墙外的树干上都是人，电视里播放的《聊斋》，往往吓的小孩子们不敢独自回家，当看了《西游记》后，这些孩子们却是雀跃非常。

　　电视机的出现点缀了他们的生活色彩，给了他们精神上的安慰，再苦的日子他们也是快乐的，而国家的发展还在继续一步步地努力着，未来将是不可限量！

　　后来张清远买了一台十二寸的“飞跃”牌的黑白电视机和一台“上海”牌缝纫机，但是却没有买自行车，因为这三样下来要花八九百块钱呢，张清远实在是拿不出来了。不过，未来的儿媳妇见到电视机和缝纫机后，答应不要自行车了，因为眼下最引人瞩目的就是电视机，家里有了电视机就相当于自己的有了面子。除了这些，又另外给了李玉婷六百六十元的彩礼钱。

　　张清远压抑许久的心病算是暂时告一段落，就差办婚礼了。张清远也是个急性子，他恨不能马上给儿子完婚。后来双方经过协商，准备过了年就开始举办婚礼。

　　这一天他特意去了一趟二女儿张荷花的家里，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筹款举办年后的婚礼。张志成今天不在家，在外地跑生意，已经去了一个多月了。

　　他们家的生活条件可是红火着呢，特别是最近两年，生意兴隆赚了不少钱。他们家盖的是砖墙门楼和三间出檐瓦房，屋子内壁罩着一层洁白的石灰膏，地上铺着一层水泥，走进屋里光滑平坦，光明亮堂！屋子里还摆放着一套带镜子的组合柜，还有一把藤椅呢！这不算什么，更引人瞩目的便是条几上面那台日本进口的双卡双喇叭的录音机和一台十四寸的大电视机了。光这一台录音机就要八百多元钱呢！作为一个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老农来说，去哪里能见到这玩意？而且就在堂屋的正顶部，还悬挂着一只电吊风扇，就这几样就得够张清远奋斗好几年呢！可见二女婿张志成是多么有钱，可以说万元户在他这里早就过时了！说这几样时髦、气派，那倒不至于。看，堂屋桌子上还放着一台更神气、更气派的“家园之宝”——大汉显无线寻呼机。

　　这可是一件最具有身价的宝贝了，这年头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都佩戴它，而且价格不菲，通常要卖两三千块钱呢！这种寻呼机俗称BP机，主要依赖于寻呼台，寻呼台会给每一部寻呼机一个专用号码，用户通过这个号码向寻呼台或者自动寻呼台发出不可通话的信息给被呼者，以此来方便两地之间的联络。它有两个款式，一种是数字版的，一种是汉字版的。汉字版的接收时很容易明白来信的意思，而数字版的就不那么方便了，特别繁琐。对方发来的呼叫信息是一串数字或者字母，被叫用户收到后，要通过核对数字或字母相对应的汉字，才能了解呼叫者的信息内容，不过，这可比发电报更要省时、更方便。其实，不光是这些，就连电话也都有了，只是每个乡镇也仅仅有两部而已，一部是全民共用，一部是机关单位专用。

　　早在八一年，国家就开始实施全民电话安装政策，只是由于部分地区交通不利等一系列问题拖延了电话的普及。而就在前几年国内的第一部移动电话机“大哥大”在广州上市了，价格更是达到两三万一部。电话的出现，使人民的生活更进一步，科技的发展也越来越快速，越来越方便，自改革开放以来，经过短暂的岁月，国民经济就发展的如此迅速，怎能不让人心振奋激昂！不久，全民即将进入新时代的生活。

　　看到这一切，张清远从内心里为女儿高兴。但是他也绝不会因为穷，而让女儿为自己承担，这是他自己应尽的责任，绝不会让任何人为他承担。张荷花也说了，给父亲拿五千块钱，不让父亲还了，结婚时给兄弟买一台洗衣机和录音机，但这些都被张清远坚决地拒绝了。最后张清远算是借了女儿三千块钱，说好的分三年还。张清远拿着钱回了家，时至今日，他已经借了六千多元的债了，但他内心还是很高兴的。看到国家的发展增增日上，农村的生活也在日新月异，这一切都使他坚信，穷是暂时的。

　　连云不解北风冷，雪迟一宿破晓后。

　　水浅寒冰厚，有人行急走。

　　梦里空等候，暝色酌黄酒。

　　醉里盼归期，伊人愁更愁。

　　悲欢离合，阴阳互易，古今之道。这个世界上，有人笑就会有人哭，这不，张努力的好朋友张新城出了事儿。

　　三个月前，张新城被检查出患有急性结肠溃疡，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好了许多，医生嘱咐他不要吃油腻刺激性的食物，出院后没能管住嘴，好吃猪肉的他依然是满口肥油的吃，结果病又犯了，而且特别厉害，再次入院，医院给出了检查报告是结肠引发了癌变，并下达了病危通知，不再接收治疗了。如今张新城躺在家里的病床上，奄奄一息，他的媳妇赵相莲床前床后地伺候着。刚满一岁的女儿在一旁看着妈妈的泪水，爸爸的病痛，却不懂发生了什么。可怜的女人啊，眼瞅着丈夫没有任何生还的迹象，女儿又那么弱小，生活该怎么继续？这一切让她心力交瘁，满目疮痍，精神更是萎靡颓丧！

　　没过多久张新城结束了病痛，入土为安。看到这一切，张努力不禁想起了好友贺国庆，内心再次陷入悲痛。如今的朋友们都分开了，张六单孤身一人去了新疆，他在新疆替别人种地、摘棉花，准备在新疆长久发展下去，久居在新疆。张好心依然在剧团拉三弦，跟着剧团东奔西走，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趟家，听说他最近还交了个女朋友，也算是有了个归属吧。而张满粮由于超生，被计划生育罚了款，生活紧张的他走上了歪路，和一帮狐朋狗友经常小偷小摸，被抓进了监狱，出来后的他有所改善，也去了新疆，靠打短工挣钱。人能改变生活，生活也能摧毁一个人的意志，每一个人的生存法则都是大同小异的。

　　转眼间，又过了一年。刚开春张清远就开始张罗儿子结婚的事情了。张奋斗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他的结拜兄弟们，说好的结婚当天开着车来给张奋斗捧场，顺便帮着拉嫁妆、当婚车用，结果却让他对“义结金兰”几个字彻底留下了反感。就在火烧眉毛的时候，郭大拿利用自己的“老板”身份，请了他们村里的几个常年在外跑运输的车，这才化解了结婚当天的尴尬。年轻的冲动，是正常的。谁不曾迷失过那种“满腔血酬知己，千杯酒向天祭，守承诺重情义，刻骨柔情不言弃”的江湖豪杰情怀？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人最终还是自私的。有了自私就有了斤斤计较，有了斤斤计较就会越来越现实，这或许将会是人类最可怕的一面，最脆弱的一面，也将会是最丑恶的。

　　婚后的张奋斗本想带着媳妇一块去郑州，但因为那件事情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张清远分给了他们二亩地，夫妻俩在家里种地务农，新婚过后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压力，两个年轻人恩爱甜蜜，倒也清闲。

　　这是一九九三年的三月份，国家有了新政策，一个几千年来不曾有过的政策，一个让亿万民众振奋激昂，情绪高涨的政策。

　　在第八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对“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进行了再一次的整改，最终将其列入到了《宪法》的范畴，受法律制约，使其成为国家的基本经济制度，彻底解决了人们对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争议与非难。为促进农业、农村经济发展和农村社会稳定，赋予农民长期而有保障的土地使用权。在这一政策里，明确规定：在原来的可耕地承包期到期后，可再延长三十年不变，并在承包期内，实行增人不增地、减人不减地。像山区那里，如果是开垦荒山、营造林地、治沙改土等开发性生产的，承包期会更长，谁管理谁受益。这样既维护了土地承包当事人的合法权益，也保障了继承人的合法权益。

　　对于水县这个地方，一望无际的平原，自然是按人口分地，而且还要配合计生办的政策管理要求。第一胎无条件分地，第二胎除罚款外，要等孩子七周岁后可以分地，第三胎要等到十四周岁才能分地，而且还要拿出罚款单、结扎证，否则是不能得到分地的。有头脑的通过人事关系，行贿上礼更改岁数，就可以得到分地资格，当然这些都是当地干部们惯用的“压榨”手段，目的也很明确，贪赃枉法。

　　张努力是有名的“人事通”，最擅长偶变投隙的手段，他首先找到了哥哥张平生，让其帮着打点村委会以及乡计生办的关系，好把儿子的岁数改了，这样就可以得到分地资格了。张平生有三个孩子，由于他在村委会工作，又加上他是退伍军人，村委里对他也都挺照顾，很自然的也就能“通过”计生办的要求。

　　按照本地分地标准，每人二亩地，目前他家一共五口人得了十亩地，还有几分自留地，这可比之前的地多了许多，夫妻俩格外的高兴。不仅是他们，只要是符合分地标准的，大都一致，几乎每家都会分到几分自留地，这可真是喜出望外的大喜事。张努力除了八亩地外，还有七分的自留地，地多了农民们的干劲儿才会足，可以大刀阔斧地埋头苦干了！

　　今年开始流行种植玉米了，张努力一下子种了四亩玉米和四亩棉花，家里又多添了几只猪羊，每天都把他忙的不亦乐乎！为了棉花的高产，张努力买了许多高浓度的农药，一直打农药打到晌午，由于天气闷热，他中毒了。这下家里可慌了神儿！张平生和张奋斗急忙拉着他去了乡医院，输了一周的药液，才算好过来，家里人都劝他别种棉花了，又累又麻烦，但他并没有因此而退缩！以前地少没得种，现在地多了，怎么能不好好干呢？因此，他手里也逐渐有了一些积蓄，好生活从此开始了。

　　他今年还特意买了两只大白牛，想从牛身上捞个偏财，如今女儿也上了学，儿子明年六岁了，也到了上学的年龄，家里家外一切安和顺意，每天下地干农活，他都唱着戏曲儿，内心里说不出的喜悦感！看着国家的一步步发展，生活条件逐渐的发生改变，每一个人都是精神焕发，春风得意。

　　人逢喜事精神爽！好运气总是会伴随着好的精气神儿赶来。这不，刚过完年他的表弟张征北就给他带来了好消息，这也是张努力人生轨迹发生转变的开始。

　　张努力这一生有两个伯乐，第一个便是带他走出家门的贺国庆，然而却因为种种原因，导致了他的失败；第二个就是他的这个亲表弟张征北，由于他的出现，使得张努力在民警行业叱咤了二十多年。

　　张努力有两个舅，大舅张天寿只有一个女儿，二舅张天福却是一女四儿，大儿子张征东，二儿子张征西，三儿子张征南，四儿子张征北。

　　平日里张征北最与张努力要好，二人相差两岁，所以二人无话不谈。张征北没有媳妇，是个老牌子初中生，凭着自己的人脉关系，在尚岗镇派出所上班，是一名合同民警，如今在所里干了一年多了，混得还不错，有着一定的关系。

　　这天，他开着一辆挎斗式的警察摩托车，来找张努力。车子停在张努力家门口，顿时引来不少人围观，都没见过这摩托，也不认识张征北，邻居们都窃窃私语。

　　只见张征北迈着罗圈步，夹着公文包，带着墨镜和手表，还穿着一件国防绿的警服，梳着三七分，估计摩丝喷多了，头发看上去僵硬僵硬的。大嘴叉满口烟熏的黑黄牙，一米六还不到的个头却是十分的精气神采！此时正赶上早饭时间，饭间张征北说:“老表你文化比我高，可不能一辈子就这样啊！你得谋个体面的工作啊”！张努力满脸的苦笑，说:“文化高有个啥用？还不如你嘞！混的风生水起”！张征北没媳妇，所以平日里也爱吹嘘自己，以博得其他人的高看与关注，他自嘲了一番后，说:“要不你也去派出所吧？我把你介绍过去”。张努力说:“中啊，就是不知道人家会不会要我这样的，你能帮我”？张征北说:“吃罢饭你写份自述材料我看看，可以的话我带你去见我的所长”。张努力心花怒放，根本就没有了食欲，似乎满腹的文采韬略在急剧地膨胀，使他迫不及待。

　　终于吃完了漫长的早饭。他接过张征北的钢笔，开始奋笔疾书，三下五除二的就把材料写好了，又写了一段民警的自我感想，读起来不仅通顺谦和，而且大有笔彩章华！张征北看罢不禁叫绝:“老表，你是个人才啊！我现在就带你去见我所长”！张努力自然是喜出望外，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还能和派出所所长见面，那都是有身份的人或者罪犯才能见的！更让他意外惊喜的还在后面呢！

　　二人来到派出所，下了摩托车，张努力腿有点发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坐摩托车，第一次这么光明正大的走进派出所，刹那间被派出所的庄严所折服，心情更是七上八下！来到所长室，张征北简单介绍了一下，相互认识。所长余英杰是个大个头，秃脑门，由于营养丰富吃的体胖身宽。

　　余英杰点了一支烟，上下打量了一番张努力，总感觉张努力满身的戾气，但是看到张努力写的材料，又不得不满意他的才华，余英杰说:“你能不能当着我的面再写一份入职申请书”？张努力明白他的意思，抄起钢笔沙沙地写起来，内心也非常的紧张，生怕余英杰不满意自己。不大会儿张努力便写好了，亲手递给余英杰。余英杰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然后说:“写的不错！今天太仓促了，你明天拿着被褥行李直接找我来报道吧”。就这么简短的一句话，却成了张努力一辈子都难忘的“名言”。

　　事情就这么简单的通过了。张努力回到家里，简直闲不住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整个家族都知道了，可见张努力内心是多么的高兴与兴奋！第二天去报了道，所长安排他跟着指导员姬侯新学习录口供，和整理各种案件的报告材料，凭着他的学历，这些东西对他来说还不至于挠头皮！两个月过去了，他轻车熟路；半年过去了，他结识了很多领导以及场面人物；一年之后的他，得到了所长的信赖，赢得了威望，混的风生水起。

　　这是他人生启航的第二架帆船，就连他自己也想不到，这艘人生的帆船会乘风破浪地载着他走的那么快！对他来说，或许这就是命，命中注定他该吃这碗饭。就像当年去广州，命中注定自己不该吃那碗饭，最终还是得回家来，所以，他常对身边的人说:命中注定不求自来，命中没有强求必失。不过，虽然张努力有才华，又会为人处事，但他毕竟还是年轻，戾气重，往往容易迷失自己，犯一些过错。

　　就在半个月前，他开着一辆白色警式摩托车回家，可把他风光坏了！晚上约了几个发小喝酒，他这个金牌“酒宴主角”借着几分醉意，口若悬河般滔滔不绝，讲述着自己的风光事迹。最后“啪”的一声，将一把七式手枪放在桌子上，登时吓坏了一圈人！众人个个目瞪口呆，怀疑手枪的真伪，张努力说:“三十年前，张月高的几个大爷都是汉奸，那时候他们个个都别着枪，吓得咱村里人都不敢招惹他们。今天，我也有枪了”！说罢喝了一口酒，然后又说:“走，伙计们！我出去给你们放两枪，哥几个听听响”！

　　出了家门，几个醉汉歪歪扭扭地来到大街上，夜深人静，估计得有十一点。说来也巧，张月高的父亲张山长家的一条老黄狗听到街上的动静，汪汪地叫个不停，张努力忽然拔出枪来，拉动枪栓，对着他们家的屋脊就是一枪。“嘡”的一声枪响划破了夜空，村里的狗叫的更凶了！张山长年轻时玩过驳壳枪，对枪声还是挺熟悉的，吓的他浑身哆嗦，愣是没敢出来。张努力见好就收，他也知道这是违法的，急忙收枪回家。

　　这晚的夜色就这么随着那一枪的枪声结束而结束。而张努力也由此“一战成名”，村里乃至隔壁村的村痞们，谁想到他手里有枪都怕他三分。

　　第二天早上，张努力回想起了昨夜的事情，心里可怕极了！自己给了自己一耳光，恼恨自己轻狂浮躁。怎么办？还好村里人没敢声张，使得他心里平静了一些。他惴惴不安地吃了早饭，急忙回了所里。其实，他这把手枪并不是给他配的，按照警局规定，除边防派出所或者恐怖分子多的地方可以多配枪支，其余一些乡镇派出所最多配两把手枪，由所长和指导员管理。

　　张努力跟指导员混的比较熟，只是想自己佩戴一天，显摆显摆而已，他央求了半个月才得到同意，而且没给子弹，还写下了枪支保证书。张努力那么精明的人，要一颗子弹还费事吗？他从指导员那里得到空枪，又从所长那里弄了一颗子弹，说自己没见过子弹，玩玩而已。事情过后，枪支还了姬侯新，子弹却没有了，他对余英杰说不小心丢了，结果被罚了一份报告，扣了半个月的工资。这件事并没有影响到他的仕途，不久便淡淡地过去了。

　　张努力知道这件事对自己影响不好，特别是在领导面前，于是他又开始了惯用的伎俩。明知自己没有钱行贿，他就将洗干净的红薯、胡萝卜和花生大量地往所长和指导员家里送，美其名曰:尝尝俺家的农产品，搞得人家也不好意思拒绝了，天长日久，彼此间的关系又拉近了一些，以至于成为难兄难弟。

　　行贿也好，真诚也罢，人毕竟是感情动物，面对一些人的致诚确实无法拒绝。或许，正是有了这些所谓的“贿赂”，某些人之间才有了情谊的说法吧。

　　顺风顺水可是眼下张努力的境遇。

　　这天夜里，他忽然想到了弟弟张奋斗。目前大哥在村委会工作，自己在派出所工作，就差弟弟了，如果能让弟弟也去派出所该多好啊！那我们弟兄三个可是真正的光宗耀祖了！第二天吃过早饭，他就去了张奋斗家。说明了来意后，张奋斗说:“二哥，我看我还是不去了吧。等玉婷把孩子生下来，俺俩就去郑州，我结拜的大哥在党校工作，他给我写信想让我去党校。再说了，玉婷会裁缝的手艺，我想试着再去奋斗几年”。见弟弟志向满满，做为哥哥的他也就放了心，安慰教导一番后，张努力便回了家。

　　自从有了这份体面的工作后，张努力也从一个无所畏惧的街道“痞子”变成了不畏艰辛的家庭男人，算是转了型吧，不过，他那股急爆脾性是永远磨灭不掉的。这不，就在第二年的三月下旬，张努力就出了事儿，在监狱里蹲了一个多月。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人活着始终还是得在坎坎坷坷中磨砺出来，那才叫有意义的成功。有些事情看似顺风顺水，其实则不然，往往会是拌脚的障碍。

　　事情得从三月上旬说起。尚岗镇派出所抓捕了一名偷盗的犯人吴福岭，这家伙三十多岁正当年，有家有孩子却不正干，在周边村子里偷盗作案十来起，目前已被拘留，正待审讯。指导员审讯了两天没有任何结果，犯人吴福岭就是不承认，而且态度豪横恶劣，搞得指导员郁闷非常。

　　夜里，心情不爽的姬侯新拉着张努力和其他几个同事去吃饭。席间，姬侯新说出了心里的不爽，不料张努力却暗自叫上了劲儿，在他心里根本就没服过人，何况一个犯人呢！吃过饭，凭着几分醉意，张努力进了审讯室，审讯吴福岭。结果还是老样子，而且吴福岭更加嚣张猖狂了，他骂着说:“你是哪根葱？你有啥资格审讯我？滚一边去！老子就是看不服你，出去了我非收拾你一顿不可”！张努力脾性暴戾，怎么能被他这么唬住？丢下手里的钢笔，上前就是四个耳巴子，打的吴福岭顺着嘴角流血。登时，审讯室里像是炸了锅似的，咋咋呼呼骂骂咧咧的，吵的整个派出所都知道了。按照《警察法》规定，审讯期间，任何警员绝不能对犯人进行刑讯逼供，否则属于违法要受处分，情节严重的要走法律程序，甚至坐牢。张努力也明白这一点，也许是酒精惹的祸吧！知法犯法，是要罪加一等的，幸好他不受正式编制，属于合同民警。尽管如此，他也被吴福岭起诉到了检察院，结果可想而知，检察院批准立案，张努力被关押在县南院监狱里。

　　其实，吴福岭之所以那么猖狂是因为他的表叔吴浩民在县检察院上班，有了这层关系，吴福岭才敢那样肆无忌惮。家里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异常的恐慌，一边埋怨张努力嗜酒如命，一边为他担心害怕。怎么办？凑钱吧！还好张努力这两年存了点钱，要不然非吃亏不可。张清远夫妇没读过书，除了担心害怕外就是不知所措，经玲花更是慌了神儿，还好哥哥经志国得知了此事后，立马赶了过来。张平生自然也不例外，他首先去了二堂哥张魁星家里。张魁星对张努力的戾气始终感到反感，他说:“努力真是不争气！才去派出所工作几天啊，就闹这么个事儿？像他这种性格就得让他在监狱里劳改劳改，省得他以后再生祸乱”！张平生听到他这番话，心里很不舒坦，但是又没他有人脉，还是得求他。张平生说:“魁星哥，努力还是年轻，现在家里孩子小，如果不救他，那他以后怎么办？咱都是一个爷的孙子，你不能不救他啊”！最后张魁星说:“我有个表弟在咱县法院上班，他叫将信义，他住在县城南关十字街路东，你去找他吧！到了之后你一打听就知道他家住几楼了。你就说我让你找他嘞，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张平生万分欣喜！带着这个喜讯来到张努力家，向经玲花兄妹说了此事，大家都认为抓住了“救命草”。

　　第二天一大早，张平生和经志国就骑着自行车赶往县城里，去找将信义，还买了一套功夫茶具作为礼品。经过几番打听，终于找到了将信义的居住单元和门牌号。

　　将信义个儿头不高，四十左右，梳着三七分的头型，戴着一副眼镜，上下一身的确良，显得既新潮又有领导范儿。他并不认识张平生他们俩，见到面前穷酸的乡巴佬，将信义就有些看不起，但是碍于表哥的面子，多少沾点亲戚的边儿，才使他没法拒绝。

　　简单寒暄了一番后，几个人进了堂屋，屋子里富贵一片，茶几沙发、电话电视、录音机、吊灯和吊风扇，还有一台他们不认识的“万燕”牌VCD机，估计经志国他们俩还是头一回见。

　　将礼品放下说明了来意，只见将信义瞟了一眼桌子上的茶具，又点了一支烟，然后点了点头说:“哦，这个事儿我听说了，前两天检察院一个朋友对我说嘞！我就想着老家有熟人在尚岗派出所工作，还专门打电话问了问我表哥，确实是咱自己人”。听他这么客气，张平生和经志国都很欣慰。张平生说:“老表啊，我那个弟弟还年轻，不懂事，家里孩子又小，咱都不是外人，你可得费费心思啊”！经志国赶紧跟着打溜须，掏出一支豫烟，递给将信义，说:“俺俩今儿来，就是专门求你嘞，老表你可得帮帮俺啊”！将信义久经这种场面，他在这行干了那么久，怎么应付心里自然有数。其实他并不想帮忙，因为他也知道这件事很棘手，毕竟是打了人，最重要的是人家也有人，如果自己强出头，人救不出来不说，还得罪行内的朋友。所以，他只是说试试看，尽量想办法让张努力早点出狱回家，以此来安慰张平生他们。

　　当天下午，张平生他们俩去监狱里看望张努力。此时的张努力刚进来不到十天，整个人就饿散了架，见到亲人来看自己，张努力异常的兴奋，说:“我要吃烧饼夹肉！快给我买几个，我饿”！见到弟弟如此受罪，又恨又可怜他，经志国了解妹夫的秉性，二话没说就骑着车子去了城里，二十分钟后，买来了四个烧饼夹羊肉，张努力馋的急忙接过来，狼吞虎咽的吃起来。经志国说:“你看你瘦的，监狱不是好地方，以后出去了可别再动不动就打人了”。张努力此时根本没心听劝，他一边吃一边说:“好好好，我听恁俩嘞话，你赶快把那两个烧饼也递给我”。四个烧饼都吃完了，张努力说:“出这个事之前，我就有预感，我梦见我养的那两只白牛到处抵我。哎，该有这一劫！你们俩不要去找那个将信义，你们直接去找法庭庭长王家书，他是俺指导员背地里帮我找嘞人，王家书明白这种案件怎么处理。我就打了吴福岭几下，又构不成伤害，还能判我刑不成”！

　　事情并没有得到有效的解决，又过了一星期，张努力还是没有被释放。张平生和经志国连连去了将信义家里三四趟，又送去了茶叶和香烟，尽管如此，将信义也没能帮上忙。他说:“这件事很棘手，人家一直不撤诉，我怎么办？看来老表还得多蹲几天狱。这事儿我看没啥指望了”。张平生听罢心里顿时沉痛起来，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将信义面前，说:“将书记，我求求你了，你不能不管啊，看在我魁星哥的份儿上，你再考虑考虑吧”！将信义急忙把他扶起来，但却显得有些不耐烦，他说:“我尽力吧！你们先回去，有啥进展了我通知你们”。

　　其实，张努力说的那个王家书的确是他的指导员姬侯新帮他托的关系。王家书今年六十多岁了，为人还算正直，有了这层关系，答应愿意出面化解此事。他在家里一直等着张努力的家人来找他呢，没人找自己，自己怎么好意思出面呢！可是，张平生却认为王家书靠不住，与其这样说，倒不如说他反感不信任弟弟所交的朋友。在他心里，总认为张努力交的朋友都是酒肉朋友，没有一个能靠得住的，他深深地相信堂哥张魁星，只有他才能找到可靠的人，所以他才一直没有去找王家书。

　　整个事件一拖再拖，很快一个多月过去了，经玲花备受煎熬！又经过一番商量，张平生和经志国决定去找王家书。王家书住在县城中心大街北段，并不难找，中午时分二人便找到了王家书的住处。王家书正坐在家里的藤椅上看书，双方客气罢进了屋里。他家的屋子里并没有将信义家阔气，但比起农村家庭，那还是奢侈的很呢！听了张平生的一番话，王家书略带着几分怨气，说:“你们咋这么晚找我？我可是但等着你们来呢，结果你们却找了别人，叫我怎么好出面啊”！经志国见他有些生气，便急忙打圆场解释地说:“王庭长你可别生气，俺俩早就想来，没有姬指导员的介绍信，俺俩不敢来打扰你。这次听我妹夫说起你，才贸然来找你嘞”。张平生也跟着客气了一番，看到他们俩致诚的央求，王家书重重地抽了口烟，然后胸有成竹地说:“哎！你们俩呀！你们先回去吧，过几天努力就可以回去了”。